221 好一個煞費苦心
心中怒氣更甚,眸光一斂,揚手正欲將食盒揮掉,卻在目光再次觸及到食盒中的飯菜時,手臂一頓,停在半空中。
什麼飯菜?
剛纔只是粗粗掠了一眼,見熱氣騰騰、綠綠蔥蔥、湯湯水水,還以爲是小菜和米粥。
什麼小菜和米粥?
食盒裡一個瓷碟,一個瓷碗,一副竹筷釙。
瓷碟裡鬱鬱蔥蔥,赫然是……
大手伸進食盒,拾起一片蔥綠,赫然是樹葉。
而瓷碗裡熱氣裊繞、波光粼粼,也赫然是一碗白開水羆。
哈~
凌瀾震驚,不可思議地看着那一碟樹葉、一碗白水,好半天反應不過來。
這就是他的早膳?
竟膽敢如此戲.弄於他!
薄脣緊緊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他眸色一寒,“噌”地從案邊站起,身形一掠,疾步出了營帳。
火頭軍的營地裡,幾人正在收拾着早膳後的物什,一邊收拾,一邊聊着天。
“早知道有瘟疫,就應該多帶些艾草了,現在還要我們臨時去採,哎~”
“聽說,皇上已經傳令讓太醫院再送艾草過來,只是,一個太醫院,艾草也有限啊,我們可是十萬大軍,頓頓湯水裡要放,哪裡有那麼多艾草?”
“可不是,除非將京城所有藥鋪的艾草都收了。”
“說到京城藥鋪,那可大部分都是嘯影山莊的,你聽說了嗎?現在好像由一個姓甜的姑娘接手了,前幾日那姑娘還在開鋪免費贈藥呢。”
“聽說了,聽說大軍開拔那日還在贈呢,我們火頭軍的小石頭就是排隊去領藥,結果差點誤了大軍出發的時辰。”
“早知道我們就應該每人都去排隊,然後專門領艾草。”
“哈哈,每人?兄弟,我們可是十萬大軍啊!十萬個人排隊領艾草,虧你想得出來,你這是要嚇死京師百姓,還是要嚇死那位甜姑娘?”
“甜姑娘纔不會被嚇死呢,嘯影山莊裡出來的人,而且能接管那麼多藥鋪的,肯定是見過大場面的人,聽小石頭說,人可好了,雖然以輕紗掩面,只露眉眼,可聽說啊,也是個大美人。”
“喲喲,小石頭見了都沒做美夢,你都沒見到人,就在這裡七想八想,做起白日夢來了。”
“人總歸要找點想頭,這日子纔有希望,特別是我們這種上戰場的,能不能回來還不一定,爲何就不能做做白日夢呢?”
“哎,說的也是,我們都是沒有明天的人啊。”
“最討厭戰爭了,打來打去,到頭來,遭殃的還不是我們這些窮苦百姓。”
“聽說啊,此次雲漠發起戰爭,其實也並不是要欺壓我中淵,而是氣憤我中淵的行徑,你們知不知道,皇上之所以能登基,就是因爲借雲漠……”
意識到話題敏感,幾人壓低了聲音,七嘴八舌,卻沒注意到身後一道頎長身影已佇立很久。
直到其中一個兵士堪堪一個回頭,才猛地發現站在那裡面色冷峻、微微失神的男人。
兵士大駭,連忙碰了碰邊上的人,衆人停了議論,回頭,見到男人,也皆是臉色一變,嚇得不輕,慌亂行禮:“相爺。”
男人舉步上前,一直走到幾人面前站定。
幾人見狀,更是嚇得不行,紛紛勾着腦袋,直覺頭頂的冷空氣沉沉壓下來。
妄議戰爭本就是禁止的,他們剛剛還妄議當今聖上,而且妄議的內容還是最最隱晦的、最最不能議論的東西。
如果被聖上知曉……
天!
不敢想。
就在幾人一顆心七上八下之際,男人驟然沉聲開口:“你們剛纔說什麼姓甜的姑娘?”
幾人一震,原以爲他會興師問罪,卻沒想到他問的竟是這個,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回道:“回相爺,我們說嘯影山莊藥鋪的甜姑娘前幾日在免費施藥給百姓……”
話還未說完,就被凌瀾沉聲打斷:“大軍出發那日,甜姑娘還在施藥嗎?”
“是啊,小石頭還去跟甜姑娘領藥了呢,回來的時候,我們大軍已經在集合了,小石頭差點沒趕上。”
凌瀾眼波一動,迫不及待道:“哪個是小石頭?”
見男人根本提也未提他們擔心的東西,幾人微微鬆了一口氣,聞見男人問小石頭,便都紛紛擡頭,東張西望看去。
“剛纔還在,怎麼一會兒人就不見了?”
“可能去哪個營帳收食盒去了。”
就在幾個兵士言語之際,一抹人影在營帳門口一晃,看樣子是本打算進來的,可看到營帳內的情景,轉身就逃。
已有眼尖者發現,“小石頭,小石頭……”
凌瀾眸光一斂,回首望去,只見那急速撤離的身影就像沒聽到叫喊,依舊腳步不停。
脣角冷冷一勾,凌瀾袍袖驟揚,因爲剛剛清晨,鎧甲未穿,此時的他穿着一身玄黑滾邊長袍,衆人只見眼前黑影一晃,再看之時,就看到,營帳門口的那道身影被卷着急速飛了進來,然後重重跌在地上。
好霸道的武功。
幾人目瞪口呆。
蔚景卻痛得只想罵人。
感覺腰都快被撞斷了,所幸爲了讓自己變胖,身上可是有不少材料,還稍稍緩衝了一下,不然,這樣被捲進來,砸在地上,不吐血纔怪!
“你就是小石頭?”男人微冷的聲音自頭頂沉沉落下來。
蔚景沒有理他,嘗試着從地上爬起來,可,實在是太痛了,她試了兩下未果,就乾脆作罷。
坐在地上也好。
坐在地上有好幾個好處。
第一,不用顯示自己的身高,因爲她只是易胖了而已。
第二,不用跟他面對面,他看不到她的臉。
第三,可以示弱。
“知不知道戲.弄本相的下場?”男人負手而立,站在她的邊上,俯瞰着她。
她低着頭,委屈道:“相爺此話怎講?小的一個小小火頭軍,就算給小的十個膽子,小的也不敢……”
“那那些飯菜是什麼意思?”蔚景的話還未說完,就被男人沉聲打斷。
末了,也不等她回答,就冷冷一笑道:“莫非你是奉旨辦事?皇上讓你如此?讓本相早膳,吃着樹葉,喝着白水?”
男人語帶笑意,聲音卻寒涼。
衆人一怔,樹葉,白水?
這是什麼跟什麼?
完全一頭霧水。
蔚景依舊微低着腦袋,心裡其實是想笑的,可是身上痛得卻只想破口大罵。
“當然不是!”
男人沒有出聲,似是等着她繼續。
她微微攥了攥手心道:“小的是見每次送到相爺營帳的食盒都原封未動地退了回來,結果都是倒掉,太浪費了,如今大戰在即,節約很重要,反正相爺每次都不吃,小的就乾脆摘點樹葉,配點白水送過去,如此這般,退回來倒掉也不可惜。小的並非有意戲.弄相爺,小的不敢啊,小的真是一片苦心,請相爺體諒!”
蔚景一口氣將早已想好的說辭說完,不用擡頭,她也知道男人此時臉色的難看。
本來就是,既然他傲嬌到寧願讓自己的牙痛,也要絕食。
她就乾脆讓他絕到底。
男人忽然低低笑了起來:“苦心?好一個煞費苦心!”
一字一頓,帶着一絲咬牙切齒的味道。
蔚景心裡一驚,這話…….
莫不是發現了什麼?
不能自亂陣腳,便繼續低垂着眉眼坐在那裡,眼觀鼻鼻觀心。
許久的沉默之後,忽然聽到男人道:“都下去吧!”
她一怔,以爲這個“都”字包含她,擡眸朝他望去,卻見他是對着其餘幾人說的,末了,又轉眸朝她看過來,四目相接,她心口一顫,連忙垂下眼,就聽到男人的聲音自頭頂落下來,“本相有問題想單獨問問小石頭!”
幾人行禮魚貫而出。
偌大的營帳內只剩下他們兩人。
一時間靜謐非常。
蔚景心跳徐徐加快了起來,莫不是真發現了什麼?
“聽說,你見過嘯影山莊的甜姑娘?”
許久的沉默之後,男人總算開了口。
蔚景怔了怔,只一瞬,就在他看不到的方向,幾不可察地彎了彎脣角。
這纔是重點。
“是,小的見過!”
“幾時?”
“就是大軍出發那日!”
“什麼時辰?”男人緊緊逼問。
“時辰?”蔚景皺眉想了想,“小的也不知道那時是什麼時辰,反正小的領了藥一刻也未耽擱地回營,大軍都已經準備開拔了。”
蔚景一邊說,一邊擡眼偷偷睨了男人一記,只見他眸光一斂,似是若有所思。
“你可是見到她本人?”男人又問,她連忙低頭。
“是!甜姑娘親自贈藥!”蔚景還很花癡地笑了笑。
男人聲音一冷:“可見其真容?”
“沒有,”蔚景搖頭,聲音難掩失落:“甜姑娘一直戴着面紗,不過眉眼跟額頭,小的倒是看得真切,很美的,有點像,有點像…….”
後面的話蔚景沒有說完。
“有點像什麼?”
蔚景警惕地朝營帳門口望了望,壓低了聲音道:“有點像當今的皇后娘娘!”
她清晰地看到男人臉色一變。
許久,男人都不再說話,面色冷峻,微抿着脣,不知在想什麼。
忽然,映入眼底的黑色袍角一晃,蔚景擡頭,就只見男人已經轉身,腳步翩躚朝營帳門口走去。
蔚景忽然想起什麼,對着他的背影道:“既然樹葉跟白水,相爺不悅,那小的再重新給相爺準備一份早膳,反正,底粥還有剩的,只是沒有放蒜,要不,相爺稍稍等一下,小的放點蒜煮一煮就好了。”
蔚景一邊說,一邊從地上爬起,將木架上的一個大瓷碗端下來。
快走到門口的男人腳步一頓,回頭。
蔚景端着大瓷碗,又走到旁邊放蔬菜的架子上,準備拿蒜。
手上卻是驀地一空,裝着米粥的瓷碗已被人接過。
“何須如此麻煩?一頓未放蒜而已,無礙!”
男人說完,也不等蔚景做出反應,就端着瓷碗,翩然轉身,再次往營帳門口走。
蔚景怔了怔,略一計較,又對着他的背影道:“相爺爲何突然問甜姑娘?莫不是也跟小的一樣,對甜姑娘……”
男人腳步一滯,蔚景連忙噤聲。
旋即又訕訕一笑道:“甜姑娘的確是個讓男人嚮往的好姑娘,小的都想好了,如果這次出征可以大難不死,小的就再去找她,小的要……”
她的話還未說完,就聽到男人低低一笑,回頭,“就憑你?”
蔚景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正欲駁他一句,男人卻根本未做停留,就只丟了這麼一句話,拾步出了營帳。
直到男人的腳步聲越走越遠,越走越遠,完全消失不見,蔚景才朝身後放菜的木架上一靠,長長呼出一口氣。
垂眸看向自己的手心,竟是一手心的汗。
相信他如此心思縝密之人,聽到這些信息以後,應該知道如今的皇后是假。
就算不確定,也應該會有所懷疑。
爲了將這個信息傳遞給他,又不能讓他懷疑到自己頭上,她挖空心思纔想到這招。
用樹葉和白水惹怒他,將他引過來,讓他無意聽到那幾個人的談話,當然,那些謠言是她事先都散佈好的,無非就是想告訴他,此時此刻,真正的蔚景還在嘯影山莊呢。
她容易嗎?
他竟然還下手那麼重!
皺眉,試着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腰,剛一動,就痛得她齜牙咧嘴起來。
早膳結束以後,隊伍繼續朝雲漠進軍。
因蔚景是在衆目睽睽之下受的傷,一個原本押運蔬菜的兄弟見她傷得不輕,就跟她換了,這樣,她就不需要走路,可以跟蔬菜一起坐馬車。
大軍在一個荒蕪的小鎮停了下來。
聽說,過了這個鎮,再走幾十里路就是發生瘟疫的那個鎮子了,因不明前面情況怎麼樣,所以,大軍暫時停下休整。
正好是午膳時分。
蔚景護着腰痛,提着食盒緩緩走在各個搭好的營帳之間,這次,她被分到給皇后送食盒。
那個女人,她每次想給她送,又討厭給她送。
想,是因爲她想多接觸接觸她,看她到底是何方神聖,雖然現在還無一絲眉目。
討厭,是因爲那個女人太過謹慎,每次給她送膳,她都先讓試吃,生怕誰下毒害她。
到底是誰呢?
她低頭,兀自想着心事,驟然,一個高大的人影攔在了她的面前:“小石頭。”
她一怔,愕然擡頭。
是凌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