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畫怎及你笑靨如花 015
本就風寒嚴重,頭痛發熱,靠在桑成風的後面,馬兒一顛一簸、搖搖晃晃,她就開始昏昏欲睡,意識也渾渾噩噩,好幾次差點從馬上跌下來洽。
強自支撐,卻終是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竟然不知幾時被桑成風換坐到了前面。
男人結實有力的雙臂環在她的身側,她的背貼在他寬闊厚實的胸膛上,整個人歪倒在他的懷中。
她被這個發現嚇了一跳,心跳突突中,她準備坐起身,卻又在下一瞬改變了主意。
繼續闔上眼睛,裝睡鈐。
因爲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不想尷尬,繼續睡是個不錯的決定。
得知“瞳顏”終於開花,桑成風的師傅甚是激動。
當然,蔚卿也是激動的,不過,她表現更明顯的是震驚。
既然藥引已全,師徒二人便開始着手配藥、煎藥,一刻也未曾耽擱。
這是三一第一次看桑成風生爐子煎藥的樣子。
輕挽袍袖,蒲扇輕搖,專注的神情俊美迷人。
三一微靠在一張椅子上看着他,屋子裡縈繞着腥苦的藥香,她忽然想,如果他能這樣爲她熬藥,她就算眼盲了,也是幸福的。
當然,這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因爲自到了之後,他根本就沒有管她,她就不相信,在路上她那樣昏睡,而他還將她從馬後換到了前面的位置,他會沒發現她生病。
不過,也有可能沒發現,因爲根本就沒有在她身上停駐過目光。
入不了一個人的心,自然也就入不了那個人的眼。
渾渾噩噩想着,睏意又襲了上來,她強自堅持了一會兒,實在堅持不住,便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再次被迫醒來,是因爲她感覺到了窒息,惺惺鬆鬆睜開眼,就看到桑成風沉怒的眸眼,而他的手正抄在她的衣領上,以老鷹抓小雞狀將她擰着,那份窒息感就是由此而來。
身子在他的手下搖搖欲墜,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女子痛吟的聲音傳入耳中,她循聲望去,就驚錯地發現是蔚卿,正坐在桌案邊,桑成風的師傅面色凝重地用繃帶給她纏着眼睛,殷紅透過白色的繃帶暈染出來,觸目驚心。
血?
三一心裡猛地一咯噔,愕然睜大眼睛。
雖然,她不懂醫,但發生了什麼,她還是看得出來。
就是服藥後的蔚卿,眼睛不但沒有好,反而出血了是嗎?
怎麼會這樣?
她驚駭。
可是,可是,這跟她…….有關係嗎?
艱難轉眸,她疑惑看向面前渾身傾散着冷厲之氣的男人。
“你澆了水!”沉冷的聲音在男人喉嚨深處出來,他一字一頓。
三一怔了怔。
澆水?
是因爲澆水所以才導致這樣的局面嗎?
她幾時澆過水?從未!
她知道澆水是禁忌。
可是,男人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
末了,還補充道:“只有你接觸過瞳顏。”
是,的確,的確除了桑成風自己,她是唯一接觸瞳顏的人。
可是,花盆擺在窗臺上,別人有沒有接觸過,誰知道,雖然他的寢宮從無外人進入,而寢宮的幾個婢女都深知這個禁忌。
可是萬一呢?
難道往這方面去想都不想一下嗎?
真的對她就這樣沒有一絲一毫的信任?
三一越發覺得呼吸困難起來,漲紅了臉,她吃力道:“奴婢沒有……”
不知是聽到了她的回答,還是見她再下去就要閉氣了,男人大手一鬆,她又跌坐在椅子上。
張着嘴,她大口呼吸。
“滾!”
很輕飄飄的一個字從男人絕美薄削的脣瓣逸出,聲音不大,卻如同一把重錘敲擊過三一的心房。
她喘息地望進他的眼,而他卻在下一瞬將視線撇開,舉步走到蔚卿那邊,給神醫打幫手,不再看她一眼。
三一走出屋的時候,天空又飄起了雪花,深山中到處白皚皚一片。
天大地大,果然還是她的一處容身之地都沒有。
她彎了彎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茫茫雪幕中。
其實,離開也好。
真的,以前就算是睡橋洞、跟乞丐搶食,至少,心不會痛。
還是那樣的日子好啊。
簡單。
每天只需要爲填飽肚子而努力就行。
深山的積雪厚得漫過了膝蓋,幾乎都看不出來路,她茫然四顧。
所幸他們來時的馬蹄印還在,她便循着那個方向,一步一步,艱難地挪着步子。
可是,頭卻越來越痛,就像是有把鋼刀在鉸,而四肢也越來越無力,一雙腿就像是有千斤重,每從積雪中拔起一次,都像是耗盡了她全身的力氣。
天旋地轉,她早已看不清楚路,只機械地、艱難地一步一步向前。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眼前一黑,倒在雪地上。
這廂,神醫將蔚卿的眼睛包紮好,皺眉看向桑成風,桑成風低斂着眉目,在沉默地收拾桌上的剪刀和殘剩的繃帶。
蔚卿似是打擊不小,包紮的時候,還因爲痛,輕吟幾聲,如今卻只是默不作聲地坐着,一動不動。
可是淚水混合着血水,卻是繃帶也包不住,順着臉頰流了下來,髒花了一張臉,狼藉一片。
神醫低低一嘆:“蔚卿,不要哭了,情況本來就糟,若是這般哭下去,怕是再也沒有痊癒的可能了。”
蔚卿聞言,卻是勉力地彎了彎脣角:“許是這兩年一直要取淚的原因吧,淚水總是能夠很輕易地就流出來。”
輕輕吸了吸鼻子,她繼續道:“其實,這次瞳顏失敗就失敗了,沒關係的。四年多的眼盲已經讓我早已習慣了一片黑暗,有些時候,眼睛看不見,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蔚卿笑得落寞蒼涼,再加上一雙眼睛被繃帶所纏,而臉上又都是血水留下的痕跡,那樣子真的不是一般的悽慘。
神醫再次擡眸睨向桑成風。
桑成風依舊眉眼不擡,就像是沒有聽到兩人的對話一般,徑直將收拾好的剪刀和繃帶歸到邊上的藥箱裡。
待一切放好,蓋上藥箱的蓋子,桑成風才擡眸朝兩人看過來。
“瞳顏本宮會再培育,你先好好休息吧。”
話是對蔚卿說的,語氣如八月的秋水,平淡無波。
自始至終,未說一句安慰的話。
雪一直下,天色逐漸暗下來。
桑成風負手立在堂屋的窗戶邊,鳳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外面漫天白雪紛紛揚揚。
神醫走過來發現他站在那裡,走過去還發現他站在那裡,一直一動不動,快站了一下午。
他知道這個男人心中有事,垂目略一思忖,他便走過去站在男人的旁邊。
“許是哭累了,蔚卿睡了。”神醫輕聲開口。
桑成風回過神,側首看了他一眼,“嗯”了一聲。
“風兒,你是不是有什麼想要問我的?”
桑成風微微一怔,再次轉眸朝他看過來,沉默地凝了他一會兒,又轉回頭去繼續看着窗外。
“師傅,你說如果一個人失去了相信任何人的能力,是不是也是一種病?”
桑成風幽幽開口,其聲恍惚,神醫愣了楞,不意他問的是這個。
“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我就得了那種病。”
“你指的是三一嗎?”神醫看向桑成風,“這不怪你,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繩,這是人之常情。而且,三一跟你相處時日短,又是一個渾身裝着故事、完全不知底細的女人,你懷疑她也正常…….”
“我也懷疑蔚卿。”桑成風忽然側首,將神醫的話打斷。
神醫眸光一斂:“你的意思是,懷疑蔚卿的眼淚有假?”
桑成風沒有吭聲。
神醫皺眉,忽然想起什麼:“說到這裡,我也覺得奇怪。瞳顏若是單獨澆水,肯定會死,原則上活不過翌日清晨,可若是眼淚裡面摻水,則是不會死,卻也絕對不會開花。所以,若三一澆了水,瞳顏早死了,而若蔚卿在眼淚裡摻了水,瞳顏又不會開出花來。可現在它明明開花了,除非……”
“除非什麼?”桑成風轉身凝着他。
“瞳顏是一種有靈氣的草藥,原本就是可遇不可求,而想讓它開花,更是需要很多條件。譬如,播種前,種子必須放在鮮血裡浸泡三日,發芽後,每隔三日要滴淚於它的根部,不能澆水,而且最重要的是,鮮血的主人跟眼淚的主人不能是同一個人,且眼淚的主人必須對鮮血的主人有情。所以瞳顏開出來的花,又叫‘動情花’。這也是當初,爲何我讓你取血給我的原因,因爲你跟蔚卿這所有的條件都可以滿足。”
桑成風有些意外,當初,他的這個師傅是播好種交給他的,他只知道不能澆水,且三日滴眼淚,其餘的倒不知道還有那麼深的意思。
“我當時並未將這些告訴你與蔚卿,是因爲我也想看看蔚卿對你的心意,經過那麼多事,她是不是真的已經悔過?若真心悔改,也不枉你曾經爲她癡心一片,現在看來……”
神醫的話沒有說完,桑成風眸光微斂。
他現在不關心這個,他關心的是,既然蔚卿用了摻了水的淚,爲何花還是開了?
桑成風剛準備開口問,猛地想起什麼,臉色微微一變:“師傅的意思是……”
見桑成風一副已然想到的表情,神醫點了點頭:“是,我的意思是,除非還有一個人用自己的淚水澆過,而恰好這個人又對你有情。”
桑成風渾身一震,眼前驀地掠過某個女人通紅而晶瑩的雙眼。
昨日她趴在窗邊,他當時以爲她要拔掉瞳顏,一掌風將她擊飛,她重重摔在雪地上,擡眸看向他時,那通紅而晶瑩的雙眼。
所以,在這之前,她在哭,眼淚流到瞳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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