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天閏武藝超羣,但並非追蹤索跡的好手,當前頭的斥候報稱目標分成了兩路之後,他便當機立斷,要兵分兩路去追趕。
然而包顧卻提出了反對的意見,也真真不負虎父犬子之名,包道乙的兒子又豈是蠢笨木訥之輩。
他認爲這是蘇牧在調虎離山、走的是棄車保帥的路子,若他沒有猜錯,蘇牧絕不可能在那輛車上!
厲天閏知他報仇心切,最不願看到蘇牧逃走的人,便是眼前這小子,但他也不能放過其他人,於是便讓副將帶領剩下的人馬去追趕大車,他和包顧卻是帶着數名親衛往菜園子這邊方向追蹤。
這菜園子荒廢太久,夜雨淒冷,諸人的火把也堅持不了多久,依依稀稀就看了個輪廓,但見園子裡一片荒蕪,門庭敗落,不遠處一座小屋,如同守陵百年的草廬,寒風蕭瑟,清冷陰森。
園中最爲顯眼的,便是披了蓑衣戴了斗笠的一具稻草人,若蘇牧果真逃到這裡,也只能是黔驢技窮走投無路,唯一可能便是藏身於小屋之中,等待他們上門,伺機刺殺一兩個人,僅此而已了。
想到運籌帷幄,將十數萬聖公軍玩弄於股掌之間的蘇牧,被他們逼到這等絕路,無論厲天閏包顧,還是隨身的親衛,感到暢快釋然的同時,也難免生出一股英雄遲暮走投無路的悲涼。
不過他們都是聖公軍的精銳,知曉對敵人慈悲便是對自己殘忍,紛紛抽出兵刃,就要往小屋方向逼近。
雖然明知蘇牧定然藏身於小屋之中,等待諸人送上門去,做那臨死反撲之事,厲天閏還是一馬當先,這也是他能夠贏得軍中士卒人心的大將風範了。
只是當馬蹄踏在泥濘深淺的菜畦上之時,這位百戰猛將也不禁生出一股詭異的不安來。
七八名親衛也知曉厲大將軍是多麼的高傲,斷然不敢去觸大將軍的黴頭,只能小意地跟在後面。
路過那稻草人之時,包顧擡起手中直刀,就想將之斬落地下,省得看起來心裡直發毛,可厲天閏彷彿背後長眼一般,在包顧即將出刀時,朝他搖了搖頭。
包顧頓時恍然,想來厲天閏也是怕自己鬧出動靜來,打草驚蛇,讓小屋裡的蘇牧提前做好防範。
厲天閏不禁皺了皺眉,包顧到底是年輕了些,做事還是不夠老道,這又讓他的不安平增了半分。
身後的親衛見得兩位頭領以及兩名貼身親衛已經走遠,也不再多看這稻草人,催快了馬步。
爲首的親衛是一名中年漢子,目光精練,如鷹如隼,正要追上包顧,視線之中卻陡然亮起一道銀芒來!
那稻草人陡然擡起斗笠,露出半個發白的下巴,中年漢子騎馬而過,突然伸出來的刀刃便如同一條繃直的銀線,中年漢子沒來得及呼喊,喉頭就已經被劃開了一半!
蘇牧倏然睜開雙目,雁翎刀從小臂後反轉過來,手起刀落,又將一名騎士抹了脖子!
他的動作沒有任何的遲滯和猶疑,足尖在那騎士的馬屁上一點,蜻蜓掠水一般越過捂住脖頸的騎士頭頂,壓低了身形,與另一名其實擦身而過之時,口中的匕首從敵人脖頸劃過!
他的身形如同狂風之中的紙鳶,迅猛又無定勢,口中刀刃劃破敵人脖頸之後,在馬背上借力一跳,越到馬背之上,左手短劍刺入後方一名騎士的後心!
“啊!”
那騎士終於驚呼出聲,那驚恐的嘶喊劃破夜空!
厲天閏和包顧猛然回頭,卻見得蘇牧口中匕首已經落在了手中,用力猛擲而來!
夜色昏暗,包顧又猝不及防,只能側身躲閃,那匕首擦過包顧的耳邊,直直射入厲天閏身後那名貼身親衛的咽喉!
他們都是精銳,若沒有包顧阻擋視線,哪怕夜色再暗,他也能夠憑藉風聲和本能,躲過這匕首,可惜從他們進入菜園子之後,蘇牧就開始計劃整個擊殺流程!
甚至於那名後心被短劍刺中的騎士,都是蘇牧故意而爲之,就是爲了給他留口氣,讓他驚叫出來!
從蘇牧發動襲殺至今,也不過短短几個呼吸,幾乎每一個騎士都是被劃破了喉管,直到現在都只是捂住脖頸,搖搖欲墜卻始終沒有落馬!
蘇牧的時間計算極其精準,落入馬背之後,拔出騎士後心的短劍,將之摔落馬下,右手拖着雁翎刀,左手平端短劍,也不需握那馬繮,只是一夾馬腹,雙刀齊發,眨眼間並將剩餘的三名騎士刺落馬背!
在杭州城頭,厲天閏曾經見過蘇牧與司行方包道乙相鬥,知曉蘇牧的武藝不俗,乃野路子出身,專事拼死搏殺,往往能夠出奇制勝,可眼下蘇牧瞬殺七八名親衛,厲天閏都爲之驚歎,包顧更是當場驚呆了!
蘇牧確實沒有經過名家宗師的正統傳授,但他深諳搏殺之道,最重要便是心態,狹路相逢勇者勝,哪個心怯了便死得快一些,這是氣勢上的壓制。
再加上喬道清傳授了神秘的內功心法《陰陽經》,蘇牧日夜苦修不輟,喬道清甚至還將自己的雙刀技法傳授給了蘇牧,甚至根據蘇牧自身的特質,將一般模樣的雙刀,改成了一長一短,一攻一防。
只是連喬道清都沒有想到,蘇牧這一長一短,並非一攻一防,而是徹底放棄防禦,兩柄刀都用來刺殺!
“好俊的雙刀!”厲天閏回過神來,竟然笑着讚了一句,其實他的心中正掀起驚濤駭浪,久久無法平復!
因爲適才連他都打從稻草人的身邊經過,自己竟然沒有發現稻草人是蘇牧!
若蘇牧當時便對他下手,或許沒辦法襲殺成功,但起碼也會讓他深受重傷!
不過如此一來,蘇牧必定會暴露,被這七八名親衛圍上來,不死也要脫層皮。
用自己的死來換取厲天閏的重傷,與如今神不知鬼不覺的突襲之下,瞬殺七八名親衛,如何選擇其實很清楚。
但又有多少人能夠忍得住出手刺殺敵人頭目,擒賊先擒王的那種衝動?!
他佩服的不是蘇牧的身手,而是他那精準的計算和冷靜到了可怕的頭腦,而是那理性到極點的分析和選擇,堅若磐石的忍耐!
面對厲天閏的稱讚,蘇牧咧嘴,露出白牙,無聲地笑了笑,因爲他要盡最大可能節省力氣。
他從馬背下來,用刀尖挑掉斗笠,因爲斗笠會影響他的視野,冰冷的雨水打落在臉上,能讓他時刻保持清醒!
厲天閏是戰場上的老將,又慣使大戟這等古兵刃,騎馬的情況下,厲天閏的戰力能夠增加五成有餘,蘇牧下馬步戰,絕對是愚蠢之極!
他對厲天閏瞭若指掌,因爲養傷的時候,石寶就已經將方臘麾下那些人的詳細信息,都告訴了蘇牧,以防今後無法避免正面衝突之時,能夠多一些勝算。
也正是因爲蘇牧瞭解厲天閏,他才跳下了馬背,因爲厲天閏有着驚人的武藝和戰力,但同時也有着超越了他武力的傲氣!
慢說他已經看出蘇牧深受重傷,剛纔襲殺七八人已經算是臨近油盡燈枯,就算蘇牧處於全盛狀態,他堂堂大將軍,也不可能在馬背上欺負蘇牧這麼一名書生樣的年輕人。
按說百戰廝殺之人,最講究的便是活命,爲了活命可以不擇手段,不講顏面,像石寶便是這樣,哪怕他是方臘麾下第一高手,但廝殺起來同樣是沒臉沒皮,什麼陰招狠招都會使將出來。
但方臘麾下諸多高手,有兩個人卻不一樣,一個是王寅,另一個便是厲天閏。
前者是風度翩翩的儒將,後者卻出身世家,高傲如孔雀,自詡正統將種,不屑於去做那恃強凌弱之事。
厲天閏正欲下馬與蘇牧大戰一場,堂堂正正將這個可敬又可畏的年輕人擒拿回去,卻見得包顧已經拍馬而上!
“我殺了你!”
包顧咆哮一聲,扯動馬繮,戰馬呼嘯而起,他藉助戰馬的衝勢,彷彿人馬合一,勢大力沉地朝蘇牧劈來一刀!
蘇牧冷哼一聲,往旁邊躲過刀頭,雙腳如老樹盤根,深深扎穩到泥濘的地裡,身子微微蹲下,雙刀交架在一處,只覺得虎口一陣陣刺痛,肩頭的筋肉更是被拉扯得痛楚難當!
交架在一處的雙刀只是固定在半空之中,任由那衝鋒的戰馬呼嘯而過,雙刀的壓力一輕,戰馬的肚皮卻裂開一道長長的口子,剛剛餵養過夜料的高頭大馬,肚皮爆開,內臟肚腸滾熱鮮血噴灑當空!
包顧從馬背上摔下來,臉色嚇得煞白,回頭一看,但見蘇牧雙臂分開,微微垂落,一長一短兩柄刀不斷滴落鮮血,那背影便是無法撼動的高山峻嶺!
厲天閏微微搖頭,似乎早已料到包顧會慘敗,他知道蘇牧不可能會趁機刺殺包顧,因爲包顧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他也不可能將自己的後背,留給厲天閏。
於是厲天閏將手中大戟扛在肩頭,一步步向蘇牧走了過來。
正當此時,包顧卻一挽袖子,露出了其中半截袖箭筒子來!
蘇牧無法看到身後的情況,但厲天閏卻是看得一清二楚,如果讓蘇牧在他眼前被暗器殺死,如果讓軍中弟兄們傳出去,他們二人遇到蘇牧,殺死蘇牧的居然不是他厲天閏,而是毛都沒長齊的包顧,這是他根本無法忍受的事情!
“唳!”
袖箭激射而出,卻並非射向蘇牧,而是射上了夜空!
竟然是示警所用的無頭鏑箭!
“好小子!竟然揹着我留了後手!”厲天閏面色大變,沒想到包顧小小年紀,居然如他老子包道乙一般詭詐,居然還派了後軍偷偷跟在了後面!
這鏑箭一響,援軍必定很快就會殺到,厲天閏幾乎第一時間下了決心,一定要在援軍到來之前,拿下蘇牧,否則自己又如何在軍中服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