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樞與蘇牧的推論可算是一語驚人,還是石破天驚的那一種!
若工坊爆炸乃一方勢力所爲,派出一人,安置三個起爆點,也算是情有可原,畢竟無法確定一個起爆點就能夠將整座工坊被炸掉。
可若是一人所爲,那麼三個起爆點的赤硝又爲何存在着差異?雖說爲了掩人耳目,用三種赤硝來作迷惑之用,也是極有可能的事情,可爆炸之後又是大火,能夠殘留下來的證據根本就沒有多少。
像赤硝這等烈性之物,能夠殘留下來的痕跡更是微乎其微,若有雨雪沖刷一番,還真是半分蛛絲馬跡都不會留下,誰又有這個心思故佈疑陣?
所以蘇牧與金樞的推論雖然有些匪夷所思,但卻又合情合理,至於到底是何方勢力主導了這一場爆炸,也就不是蘇牧能夠深入調查的了。
不管調查結果如何,在此之前都可以確定一個事實,那就是永樂朝的權力鬥爭,已經到了瀕臨崩潰的境地!
堂堂大軍師,聖公的親弟弟,開國元勳方七佛的一個工坊,居然能夠同時引來三個勢力的人來實施爆炸,其中意味自是不言而喻的。
這三個起爆點不一定同時爆炸,只要其中一個爆炸,其他的終究會被引燃,但也足以說明,無論哪一個先爆炸,其他的都早已準備就緒了。
從這一點上也反映出來,這些人在工坊之中蓄謀已久,而且一個個都已經蠢蠢欲動,只是不知誰先放了第一把火則已。
工坊之中除了這倖存的幾十名匠師,還有數以千計的雜役和奴僕,加上赤眉營的看守軍士,統共起來近萬人之數,想要揪出兇手無異於大海撈針。
然而事到如今,追查兇手的意義其實已經不大了,因爲起爆縱火的兇手,不過是一枚棋子罷了,真正讓人忌憚的,顯然是兇手背後的黑手。
想要調查兇手的話,必須要將赤眉營的看守都集中盤問,蘇牧纔跟方傑大幹了一場,方傑直到此時都還躺着不起,想讓他低頭,盤問他手底下的人,無異於再次羞辱他。
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蘇牧也懶得去做,讓金樞將證據都蒐集起來,交給了雅綰兒,便讓匠師們都下去好生休養。
雅綰兒心裡也是七上八下,急着要給方七佛彙報調查結果,以便進行下一步的決策,便打算與蘇牧等人離開工坊。
可他們正準備要走,轅門外卻又來了兩波人馬,一個自然是左丞相婁敏中的寶貝兒子,婁玄燁。
而另一個,則是厲天閏!
這兩位也算代表了文武官兩大集團,前來調查取證也無可厚非,至於除了查案子,還有沒有其他的想法,也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蘇牧對此事已經沒有太多的想法,反倒是看到厲天閏那廂時,臉色卻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因爲厲天閏除了心腹親兵之外,還帶來了一個女人,李曼妙!
對於蘇牧而言,杭州陷落不過是數月之前的事情,但又彷彿經過了漫長的時間,許是不願回憶,當初的記憶都變得模糊起來。
在蘇牧心中,無論是宋知晉趙鸞兒李曼妙,亦或是剛剛死在方七佛刀下不久的宋知謙,都代表着他與宋家的恩恩怨怨從此一筆勾銷,不再與他有任何的瓜葛。
可李曼妙這女人的出現,卻再次勾起了蘇牧對這些事情的回憶。
蘇牧的心思是何等深沉,見着李曼妙,只需稍稍聯想一番,再看厲天閏先前對自己的百般挑釁與陷害,事情也就變得明朗起來。
直到此時,他才恍惚想起,宋知晉確實已經死了,宋知謙也死了,但趙鸞兒卻逃到了北方去。
他與宋知晉的恩怨確實已經消弭了,但趙鸞兒卻還活得好好的,或者說,從一開始,他與宋知晉的恩怨,便是因爲李曼妙,而後的關係惡化,同樣跟趙鸞兒脫不了干係。
與其說這仇怨是他跟宋知晉之間的齟齬,倒不如說是與趙鸞兒和李曼妙之間的糾纏。
蘇牧的心裡很清楚,女流之輩確實不如男人的力量大,但一個女人如果變得決絕,瘋狂起來卻比男人要更加可怕。
此時的李曼妙已經沒有了當初在思凡樓裡的那種膚淺與妖媚,反而多了幾分狠毒與幽怨。
縱使她是歡場女子,對宋知晉也有着幾分忠臣,如今倏然南下,出現在杭州,出現在聖公軍之中,出現在厲天閏的身旁,如果說她只是單純地想找棵大樹來抱抱,那是沒有半分說服力的。
厲天閏顯然察覺到了蘇牧的神色變化,或者說他今天帶着李曼妙,本來就是爲了噁心蘇牧。
於是他帶着李曼妙,不緊不慢地來到蘇牧面前,正好擋住了蘇牧的去路。
“怎麼?國師見得故人,也不打聲招呼麼?你們這些個文人,不都最是顧念舊情的麼?怎地就裝作對面不相識了?”
厲天閏陰陽怪氣,柴進與燕青等人自然看得出他身邊的女子,定然與蘇牧有着不小的糾葛。
在聯想有關於蘇牧的種種情報,這女子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蘇牧沉默不語,李曼妙卻不肯放過這個機會,掩嘴嬌笑道:“蘇大才子也是貴人多忘事,當初在思凡樓爲了妾身打得頭破血流,如今美人環繞,又成了國師,連大軍師的義女,咱們的大郡主都青睞有加,卻是不想認奴家了...”
李曼妙句句誅心,非但將蘇牧說成了投靠賊人的忘本叛徒,還將雅綰兒給拉了進來,若不是對蘇牧足夠了解,只消聽她這麼一說,怕是都要以爲蘇牧是爲了國師之名,不惜勾搭方七佛的義女雅綰兒了。
雅綰兒正急着回去,聽到李曼妙牽扯到自己清譽,心裡頓時不是滋味。
她知道厲天閏不服軍師管教,更是私下與方傑等一干掌權武將暗通款曲,意圖架空軍師的權柄。
爲了這個目的,他們甚至不惜與那些被他們看得一文不值的酸腐文人合作,在朝堂上屢屢打壓軍師。
起事之處,聖公軍一無所有,是軍師幫着聖公,一步步積攢下了如今的家業,可建立了新朝之後,所有人都開始爭奪功勞。
有了永樂朝這份家底,今後的北伐會變得更加的順暢,他們便想將權柄從軍師手中分出來!
她是方七佛的義女,被方七佛視爲己出,本就與方七佛榮辱一體,一榮俱榮,一損則俱損。
但她到底是個女兒家,她可以陪着方七佛戰死沙場,卻不容任何人污衊她的清譽,更何況還將她與最讓人憎惡的蘇牧拉扯到一起!
一想起陸青花還躺在牀上,剛剛受傷的蘇牧便跟朝歌鬼混到一張牀上,胡天胡帝地做那羞死人的事情,雅綰兒便氣不打一處來!
厲天閏帶着李曼妙,本只是想氣一氣蘇牧,打打嘴仗,在口頭上佔些便宜,煞一煞蘇牧的威風。
可他只不過是一介武夫,對女兒心思實在不太瞭解,似李曼妙這等歡場出身的煙花女子,想要打擊一個男人,必定要牽扯上另一個女人。
而有鑑於厲天閏等人想要打擊方七佛,將雅綰兒這個盲女給拉上當墊背,正正是最佳的選擇!
可她卻低估了雅綰兒,這位冰山美人可是殺人不眨眼的主兒!
她還在等着蘇牧吃癟,等着看蘇牧受言語嘲諷卻又無法開口辯駁,卻見得眼前一道白影襲來,臉蛋兒已經火辣辣地疼起來!
“啪!”
雅綰兒出手如電,一大耳光子便落在了李曼妙的臉上!
蘇牧這樣的身份地位,慢說對李曼妙大打出手,便是回嘴幾句,都會讓人覺得沒有任何風度可言,無論勝敗,都要落個欺負女人的名聲。
再者,這李曼妙如今是厲天閏的女人,蘇牧膽敢欺負厲天閏的女人,這就是跟整個聖公軍的爺兒們作對!
可他們誰都沒想到,李曼妙這個胸大無腦的小娘皮,居然將雅綰兒也給扯了進來!
莫說雅綰兒出手賞了她一個耳光,就是身邊的那些個聖公軍士卒,都想打得這娘兒們爹媽都不認得!
這又是爲何?
因爲雅綰兒乃是聖公軍爺兒們心中的女神!
這位奇女子乃軍師方七佛的義女,雖然天生盲眼,但蕙質蘭心冰雪聰明,而且姿色過人傾人城國,上得了戰場下得了牙牀,那是人人歆慕的戰爭女神!
可就是這樣一個女神,卻平白便宜了蘇牧,要每日看管蘇牧,這就已經足夠讓人眼熱抓狂了,許多人恨不得當杭州叛徒,好讓雅綰兒寸步不離地看管他們,可惜沒有蘇牧那樣的本事罷了。
這李曼妙卻空口白牙,將蘇牧說成是雅綰兒女神的入幕之賓,平白污衊女神清白,這讓人如何能夠接受!
永樂朝的權力爭鬥,終究是高層降臨與文官首腦們的權力遊戲,底層軍士們也沒有資格參與,哪怕高層如何爭鬥,他們對軍師方七佛的崇拜是不會改變的。
也正是因爲有了這些底層士卒的人心,方七佛才能夠擁有與文武兩大集團爭鬥的底氣。
他們對方七佛是如此,對雅綰兒更是如此!
所以當雅綰兒出手教訓李曼妙之時,這些男人們除了驚訝之外,更多的是心裡的爽快!
像婁玄燁這等勳貴子弟,一個個暗地裡不知爲雅綰兒爭風吃醋多少回,聽李曼妙這麼爛嚼舌根,恨不得慫恿厲天閏將這女人吊起來打,見得雅綰兒出手,真真是大快人心!
在他們看來,雅綰兒打的是李曼妙,這一巴掌同樣打在了厲天閏的臉上,更是打在了蘇牧的臉上!
這表明了雅綰兒想要跟蘇牧劃清界限,不願與這個王八蛋扯上任何一丁點關係啊!
當然了,在燕青和柴進這樣的老江湖眼中,雅綰兒此舉難免有些欲蓋彌彰,越是想要劃清界限,豈非說明她心裡越是將蘇牧看得重?
李曼妙捂住辣痛的臉頰,正要撒潑,卻見得厲天閏臉色比火災現場還要難看,只能唾面自乾,硬生生將這恥辱給忍了下來。
蘇牧眉頭微皺,想要說點什麼,可最終只是輕輕搖了搖頭,跟着雅綰兒等人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