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公軍的士卒大多來自於鄉野草莽,若說沙場上正面廝殺,或許他們會吃虧一些,但若說到暗夜潛行,刺探軍情的斥候勾當,他們卻比大焱朝的軍隊要更加如魚得水。
自從收到了消息,知曉梁山軍這支先鋒部隊已經抵達杭州邊界之後,聖公軍的斥候諜子們便似不要錢一般四面潑灑出去。
然而讓人意外和擔憂的是,眼下放出去的斥候,能夠回來的已經十不存一了。
他們起先將斥候放出二十里,完全掌控着杭州周邊的敵情,可如今,斥候的眼線情報圈子不斷回縮,斥候們甚至只要遊弋出二里地,都會招致對方斥候的暗殺!
斥候們的受挫,直接導致杭州城內的聖公軍,徹底失去了眼睛和耳朵!
若是大焱朝的斥候,絕對無法做到這等程度,聖公軍的斥候之所以被殺得大門都邁不出,那是因爲對方的斥候,更聖公軍一般,甚至比聖公軍還要老辣,因爲他們同樣是草寇出身,他們是被大焱朝廷詔安的梁山軍!
斥候在軍中是折損率最高的一個兵種,將士們對斥候的死早就習以爲常,可今次,一名斥候的死,卻讓整座杭州變得狂躁而驚憚。
因爲那名斥候,被一杆穿越四五百步的木槍,轟死在了城門邊上,那杆木槍,直到今日傍晚,才取了下來,槍尾上梁山泊花榮五個字便如打在聖公軍臉上的五根手指!
花榮來了,說明梁山軍也終於到了,這一來便將他們的斥候壓制在了杭州城周圍二里的死圈子裡,除非大軍出動,否則他們根本無法獲取更多的軍情。
梁山好漢或許被朝廷所不齒,但在綠林之中,他們卻是個頂個的豪強好漢。
可聖公軍這廂並不知道,在人才濟濟的梁山軍之中,眼下統領斥候營的,並非梁山軍的土著,而是一名朝廷方面的大將。
他姓楊。
楊姓自古以來就是大姓,大焱朝的楊姓人成千上萬,但能夠被說起的,便只有一個楊,楊家將的楊!
這個人是楊挺,原杭州焱勇軍錦鯉營的指揮使,在杭州保衛戰之中建立了赫赫功勳,早先又是御拳館周侗宗師的親傳弟子,使得一杆頂好的楊家大槍,年紀輕輕便成爲杭州的武道宗師。
杭州失陷之後,這些保衛戰的功臣們,開始陸陸續續迴歸到朝廷之中,甚至連重傷之後被蘇牧救下來的李演武和孟璜等人,也都被撒白魔送回了大焱朝廷這邊。
眼下平叛大軍即將抵達,重賞這些有功之臣,必然能夠激勵士氣,可朝廷的賞賜還沒有下來,他們卻又被打入了冷宮。
因爲蘇牧被封爲永樂朝國師的消息傳了過來,他們作爲蘇牧一手提拔起來的人馬,又豈能得到朝廷的信任?
於是他們被授予了一些華而不實的虛銜,而後以熟悉戰地爲由,被踢到了梁山先鋒軍之中,充當先鋒。
他們本以爲會遭遇到梁山軍的集體排斥,畢竟他們是正規軍出身,或許很難被梁山軍接受。
可同樣被朝廷不信任,被朝廷當成炮灰的梁山軍好漢們,同樣佩服楊挺等人在杭州的所作所爲,而楊挺在南方武林可是有名有姓的小宗師,徐寧的一杆金槍經歷戰火的洗禮之後,也初現猙獰,更讓人驚訝的是,被蘇牧一眼相中,青睞有加的小將嶽鵬舉,更是潛龍在淵一般的人物!
楊家將便是忠義的化身與代名詞,楊挺乃楊家將的後人,宋江這等愚忠之人,自然對楊挺敬仰不已。
可楊挺從來都沒有將這層淵源當成立身的資本,進入先鋒軍之中,他帶着徐寧和岳飛,還有後來加入的李演武、孟璜,像他們手中的大槍,像他們手中的腰刀,一路破開聖公軍的斥候圈子,證明了自家的價值,用事實,贏得了整個梁山軍的敬意!
是蘇牧給了他們這個機會,他們又怎能浪費?蘇牧還在杭州城之中,縱使受了朝廷的委屈,他們又豈能不來救蘇牧?
夜風獵獵,李演武帶着一標探馬,遊弋在距離杭州城不足二里的山嶺之中,他的馬背上已經掛了好幾顆斥候的人頭。
這位焱勇軍的老將,在關少平等人戰死之後,徹底承襲了焱勇軍最後的氣節,加入梁山軍之後,他也迎來了自己人生的意外之喜。
他見到了自己的弟弟,如今在梁山軍之中擁有一席之地的飛天大聖李袞!
如果不是蘇牧的搭救,他們兄弟二人又豈會在有生之年,再次聚首?
與他一樣,像徐寧和岳飛等人,甚至孟璜,都抱着這樣的心思,這股衝動化爲了無盡的勇氣與力量,讓他們突破聖公軍一層又一層的斥候,死死掌控着情報網上的主動權!
反觀杭州這邊,斥候的受挫,使得聖公方臘大爲震怒,坐擁六州五十二縣的他,杭州守軍多達十數萬,且不去說戰力如何,單憑數量就足以碾壓梁山軍那三五萬先鋒人馬,可如今連斥候都放不出去,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花榮單騎逼城這樣的事情,簡直成爲了梁山軍中的傳奇,也將龐萬春和聖公軍,生生釘在了恥辱柱上。
人生不是話本和演義,沒有那麼多萬軍叢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也沒有話本上兩軍對壘主將廝殺的狗血情節,但花榮卻將這些話本中的情節,變成了現實。
他們用聖公軍的恥辱,成就了自己的傳奇!
龐萬春作爲方七佛的心腹親信,在草橋門被同爲神射手的花榮好生羞辱之後,許多人便將責任,一竿子推到了方七佛的頭上。
這是對他臨戰之前清洗軍隊勢力的不滿抱怨,也是這些人推卸責任最常用的手段。
但這種舉動,更多的暴露了他們的怯戰,直到戰爭來臨,他們才知道,擁有方七佛這麼一個軍隊的靈魂核心,是多麼幸運的一件事情。
可他們如何都拉不下臉面來,所以只能用這種強迫的方式,將方七佛再次推到了領導者的位置上。
一如所有人認爲的那樣,方七佛心裡也很清楚,聖公軍離不開他,就像魚兒離不開水。
聖公軍得到了整頓和清理,軍心士氣剛剛提升起來,又被花榮攪了一場,寶貝女兒雅綰兒還不知所蹤,蘇牧也還沒有被挖出來,方七佛的心情自然不會太好。
相對於梁山軍,相對於即將接踵而至的朝廷大軍,雖然不願承認,但他確實更加忌憚躲在暗處的蘇牧。
他太瞭解這個男人,蘇牧擁有着過人的大局觀和極爲敏銳的軍事嗅覺,而且頭腦縝密非常,行事果敢勇決,一天不將他挖出來,方七佛一天就不得安心備戰。
夜色之中,杭州城仍舊響起了靡靡之音,青樓前的大紅燈籠散發着曖昧的柔和光線,吸引着雄**望永遠無法滿足的聖公軍孩兒們。
那夜色中的繡旗,便如同青樓裡姑娘們那白花花的腿子,如同那遮掩春色的紅肚兜,讓人只需一眼,便銷魂蝕骨。
眼看着要上戰場,許多人都選擇到青樓之中揮霍一把,生怕上了戰場之後,便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方七佛的小院之中,這位絕世大謀士卻如何都無法安睡。
他想了想,便從牀上起來,坐在書桌旁,挑燈夜讀,瀏覽着寥寥無幾的密探軍情。
到得下半夜,他終究還是無法安心,便召了貼身的死士,一同出了小院。
方七佛脫下了月白色繡暗花的儒士服,換上了便於夜行的黑色勁裝,在死士的小心護衛之下,來到了赤眉營。
軍營關閉之後,若非有重大軍情軍令,任何人不得擅自開營離營,但有違反者,斬!
這是他親自立下的軍規,今夜卻由他親自打破。
方七佛從來都是個嚴於律己之人,他也從沒想過自己會如此輕易地打破這條軍令。
但近幾日的軍報,讓他實在無法安心,甚至於他都隱約感受得到,今夜必定不同尋常!
久戰沙場的老卒,總能夠提前察覺到危險的來臨,這是一種本能,用一次次出生入死換來的最爲珍貴的一種直覺。
方七佛雖然很少親自上陣,但他一次次用成千上萬人的性命,換來了作爲大謀士該有的那股直覺。
他審時度勢,判斷敵人的策略取向,他擁有着別人無從知曉的後手,也是他這段時間以來,除了清洗整頓軍隊,最爲重要的一個籌碼。
這是他制勝的法寶,這是他信心的來源,這是他將所有人玩弄於鼓掌之間的大手段。
他一直對這個後手充滿了信心,可今夜,他的心無法安寧,所以他要親眼看看。
赤眉營名義上還是方傑的地盤,但黑甲軍早已撤離,全數換成了鄧元覺的紅巾軍。
聽說軍師漏液開營來視察,寶光如來鄧元覺也是披衣而起,與方七佛一道,來到了營中的一處重地。
經過了爆炸和大火之後,工坊早已化爲灰燼,直到現在都沒有重建起來,但原料倉還是完整地保存了下來。
很多人都被鄧元覺的外表欺騙了,其實這個大和尚有着過人的心思,也有很多人都低估了他在方七佛這邊的地位。
起碼大和尚自己很清楚,方七佛是多麼的重視他,甚至親信到,連爆炸案的底細,都交給了他。
或許有人會像婁敏中和厲天閏一樣,將爆炸案的第三個嫌疑,推到聖公的頭上。
但鄧元覺心裡很清楚,聖公從來就沒有插手這件事,因爲第三個嫌疑人是方七佛本人!
他摧毀了親手建立起來的火器工坊,藉機清洗和整頓了諸侯王的軍士力量,並讓聖公成功掌控了所有的力量。
而誰都沒有想到,在他點這把火之前,他已經將工坊裡面的成果,轉移到了原料倉之中!
這纔是方七佛最後的底氣!
那些在工坊裡研製出來的火器,已經趨於成熟的火器,其實一直在大批量製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