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牧本想將雅綰兒強行扛走,沒想到中途被義母陳氏給攔了下來,一時間好不尷尬,只能悻悻將雅綰兒放了下來。
陳氏不出來也就罷了,甫一現身,雅綰兒更是羞臊難當,手足無措之時,已經被陳氏一把拉到了身後。
“牧兒你也是個讀書人,怎地做事如此孟浪輕浮。綰兒這麼個未出閣的苦命姑娘,你怎就忍心如此待她,名節還要是不要,再這樣,爲孃的可就不答應了。”
見得陳氏臉色難看,蘇牧也是哭笑不得,只好嘿嘿一笑道:“娘,兒子想帶她出去走走,整日價憋着,沒病也要悶死了…這不是好心當成驢肝肺麼…”
雅綰兒見蘇牧兀自強辯,又有陳氏當靠山,便在身後小聲抗議道:“哪有這樣帶人出去的…”
雖然陳氏只是個淡雅貴氣的小老太,雅綰兒一根手指頭就能放倒,可不知爲何,躲在這小老太的身後,雅綰兒便覺得心安無比,或許這就是母親的偉大之處了吧。
雅綰兒一開口,陳氏就拿了蘇牧把柄,冷哼一聲就數落蘇牧,蘇牧也不敢還嘴,那邊的丫鬟老婆子們一起上陣,蘇牧只感覺耳邊有幾百個唐僧在唱“噢裡優”,想死的心都有了。
更氣人的是,雅綰兒這氣也消了,心情也舒暢了,竟然躲在陳氏的身後偷笑。
蘇牧平素就沒什麼架子,對陳氏又恭敬,連帶對這些丫鬟老婆子也是和和氣氣,君子可欺之以方,這些三姑六婆也沒對他客氣,一番狂風驟雨夾槍帶棒,噴了蘇牧一臉的唾沫星子。
好不容易找到了個說話的空當,蘇牧急忙開口道:“娘,兒子知錯了還不成麼,這時日也不早了,人還等着帶她去上香呢…”
陳氏見得蘇牧和雅綰兒像極了鬧彆扭的小兩口子,心裡其實樂不可支,表面上煽風點火,不過反其道而行之,用婆娘們擅長的方式來促進二人關係罷了。
旁觀者清,雅綰兒對陳氏又推心置腹藏不住什麼話,二人的一舉一動被陳氏等姑姑婆婆看在眼裡,還能不清楚這對小男女那點兒貓膩。
見蘇牧心急,陳氏也知道掌控火候,當即笑罵道:“你個大男人家,帶一個黃花閨女去上香,算個甚麼事,老婆子在家也是閒着,不怕我壞事,就帶娘一起去吧。”
“這…”蘇牧此行是別有用心的,陳氏在場,到時怕是不好行事,再者,陳氏好不容易纔從陳公望離世的悲痛之中走出來,到了道觀這種地方,難免要觸景傷情…
陳氏自然也在牴觸這一點,不過爲了蘇牧和雅綰兒之間能夠緩和一下關係,她是真心想走這一遭的。
見得蘇牧遲疑,陳氏打蛇隨棍上,佯怒道:“你個不良子,果真要做壞事。”
雅綰兒聽這一老一少言語無忌,一張臉都紅到了耳根子,只是垂首躲在了陳氏的身後。
“我的娘耶…道觀那種地方,能做甚壞事…也不怕辱了道祖爺爺…”
陳氏見蘇牧哭喪着臉無力辯駁,便昂起頭來,以勝利者的姿態牽起雅綰兒的手,率先往外走。
蘇牧只能垂頭喪氣地跟在後頭,小丫鬟伺候慣了陳氏,連忙回屋提了個籃子,裡面裝着香燭黃紙,也跟了上來,與蘇牧等人上了後門的一輛黑蓬馬車。
也好在有陳氏和那小丫鬟陪着,雅綰兒雖然沒開口,但聽陳氏和小丫鬟說說笑笑,受氣氛感染,也笑意融融,心情大好。
陳氏握着雅綰兒的手,見得這丫頭出落得美豔妖嬈,禍國殃民的姿色,又是天生盲目,見者猶憐,男人們對聾啞女子更是有種極其隱秘的壞想法,只可言傳不可意會,便覺着蘇牧是撿着寶了。
見得蘇牧在一旁尷尬笑着,陳氏也是笑罵道:“兒啊,下次機靈點,要上香再不濟也帶上香燭黃紙做做樣子,哪個見過扛着個姑娘家家出門的,說去上香,誰信。”
蘇牧這纔想到這一節,羞得滿臉通紅,陳氏身邊的小丫頭掩嘴竊笑,雅綰兒頓時凝住了笑容,將頭埋在了陳氏的臂彎裡…
此時的雅綰兒哪裡還見得半分幽怨,人說一笑傾人城國,雅綰兒羞澀含笑,真真是不可方物。
蘇牧這邊也是看呆了,卻見陳氏朝他眨了眨眼睛,蘇牧這才知道,老孃果然手裡行家,這一手玩得溜溜溜啊。
“薑還是老的辣,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古人誠不欺我也。”
雅綰兒自然看不見這孃兒倆擠眉弄眼的得意勁兒,雖然表面上羞澀微笑,但她的心緒卻一直在飛速思量着。
從走出宅邸她就已經發現,今日出行,平日裡那些密探和看守,居然一個都沒有。
天予弗取,必受其咎,想要逃走的話,這樣的天賜良機有怎可放過。
可陳氏一直在迴護她,這段時間她已經習慣了這種母愛,突然離去,難免要跟蘇牧決裂,陳氏又該如何看待她。
從小到大缺失母愛的她,就像沙漠中的苦旅遇到了綠洲冰泉,再者陳氏溫柔善良,對她的關懷更是無微不至,她就算忍心傷害蘇牧,又如何忍心傷害這麼一位和藹可親的小老太太。
心裡這麼一糾結,臉色難免不好看,陳氏一見小姑娘不樂意了,又溫言款語好生安撫,那小丫頭又趁機插科打諢,終於讓雅綰兒展顏歡笑,放下心裡的籌謀,來到了隱龍觀。
莫看這道觀名字大氣,規模卻很小,不過麻雀雖小,五臟齊全,山門不算氣魄,卻有些脫俗,進去之後便是靈宮殿,而後是四御殿和三清殿,最後是祖師殿。
蘇牧雖然是喬道清的親傳弟子,但這鬼老道很少傳授道術和道藏,教給蘇牧的都是一些陰人的旁門左道,好在蘇牧修煉的時候需要靜心,他才傳了蘇牧一些道經和咒語,閒來無事也講一些道門的規矩,否則蘇牧走進這道觀也得兩眼一抹黑。
陳氏和小丫鬟倒是熟門熟路,帶着雅綰兒便去燒香叩拜,蘇牧便四處裡走了一圈。
暗察子們早已將這裡掃了一遍,並沒有找到蘇牧想要的東西,不過蘇牧還是不太放心,總想着自己來走一趟。
蘇牧一離開,雅綰兒又動了逃走的念頭,不過陳氏卻一直拉着她,誠心誠意磕頭祈福,雅綰兒聽覺過人,雖然陳氏只是默唸,她卻聽得真真切切。
“祖師爺爺在上,叩啓發願,保佑信女雅綰兒平平安安,莫要再吃苦頭,保佑善男蘇牧順順利利,萬事無忌…保佑他們有情人成眷屬…”
陳氏這廂念念叨叨,雅綰兒心裡卻撲通撲通亂跳,聽着陳氏爲她祈福,自然心頭溫暖,聽到最後,想起跟蘇牧一路以來的羞人遭遇,心裡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最後聽得陳氏爲亡夫陳公望祝禱,雖然聲音低微,但滿是眷戀和思念,讓人聞之落淚,雅綰兒心頭難受,哪裡還忍心離開…
她是摩尼教的死忠教徒,從未拜過其他的神祗佛陀,但今天,爲了陳氏,她還是真心實意地拜了道祖,默默爲陳氏祈福,也…順便帶上了蘇牧…
她一直不太理解,爲何那些女人們如此熱衷於燒香拜佛拜道祖,此刻也算是隱約體會到了其中的意味。
禱拜結束之後,雅綰兒纏不過陳氏,便搖了一根籤,可偌大的道殿,慢說解籤的道士,連個灑掃的道童都沒見着。
這裡想插一嘴,占卜算卦問兇吉乃上古先賢遺留,而後又由道教發揚光大,佛教信因果輪迴,卻不給人文算前程運勢,一些個寺廟裡也能求籤問卦,真真讓人哭笑不得。
陳氏幾個穿過大殿,來到中庭天井,這才見得一名灰色儒衫的老者,正坐在一架木梯上,沉醉於描繪壁畫。
小丫頭一見就來氣,癟着嘴道:“喂,老丈,這觀裡怎地沒有人。”
“不得無禮。”陳氏小聲呵斥了一句,小丫頭縮頭縮腦吐了吐舌頭,就怕這老頭子回一句,怎麼沒人,我不就是人麼。
可那老頭子顯然沒有心思跟她這個小丫頭鬥嘴,停下手中畫筆,顫巍巍下了梯子,用白手絹擦乾淨手,取了一壺涼茶,灌了幾口,這才笑着答道。
“爾等來求拜的是道祖,有沒有人又有什麼關係。”
陳氏也是有見識的,一聽這話,頓感此老者高深,正欲回話,那小丫頭忍不住反駁道:“拜的是道祖沒錯,可咱們要解籤呀。”
生怕陳氏又瞪她,這次小丫頭倒自己先退到後面去了,陳氏見着這個沒大沒小的,也是沒好氣地戳了她額頭一記。
老者也不氣惱,呵呵一笑道:“這解籤是人人都會的,一百個道士有一百種解法,你難道要全信。還不如不要這解籤的也罷了。”
這一次連雅綰兒也聽不下去了,幫腔反問道:“這道觀不解籤,誰還會來。沒人來了,香火也就斷了,還要這道觀作甚…”
老者也不以爲忤,耐心地解釋道:“要敬祖師的,便是沒有道觀,也會在心裡默默禱告,不敬祖師的,道觀香火再旺,也不會來,來了也不懷好意,又何必要他們來。”
“我這道觀,不是修給燒香拜禱之人的,而是修給祖師的,有沒有人住,有沒有人來,也不是很打緊的…”
小丫頭聽得這老者這般言語,頓時無言以對,陳氏卻聽出了畫外音來,連忙福了一禮道:“倒是叨擾觀主了…”
老者連連擺手笑道:“無妨的…後面那位才叫叨擾…”
陳氏聞言,心裡不由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