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江寧,人們第一個想到的便是豔名遠播的秦淮河,然而除卻這煙花之地,江寧其實還有許許多多的勝景。
鐘山抱金陵,霸氣昔騰發,天開帝王居,海色照宮闕,又有風吹柳花滿店香,吳姬壓酒勸客嘗。金陵子弟來相送,欲行不行各盡觴。
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
時維七月,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仲夏苦夜短,開軒納微涼,清江一曲抱村流,長夏江村事事幽。
秦淮河畔的青樓與何種的畫舫相映成趣,盡情奢靡狂歡而通宵達旦,靡靡之音讓整座城市都變得軟趴趴懶洋洋,大紅燈籠與月光的照耀之下,那秦淮河彷彿一江都是紅胭脂。
然而今夜的主要話題,卻都集中在了一個人的身上,許多人或許並沒有聽說過蘇牧這個名字。
但都聽過醉倒何妨花底臥,不須紅袖來扶我,也聽過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還有人唱着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大概是這些詩詞的名聲太大,傳唱度太高,反而讓人忘記了作者到底是何人。
這聽起來似乎有些沒有道理,但善戰者並無赫赫之功,雞蛋太好吃了,誰還去管是哪個母雞下的蛋。
再者,蘇牧也是極其低調的一個人,慢說江寧的才子佳人,便是杭州本土本地的人士,也沒多少個能夠見過蘇牧的。
加上去歲的時候,大才子周甫彥與第一名妓李師師前往汴京,途經江寧之時,似乎透露了一些關於蘇牧的內情,是褒是貶不得而知,總之傳將出來,蘇牧的風評也就不是太好,慢慢也就沒有人提起這個名字了。
直到今夜,不知是誰家的貴公子爆出了一個新聞來,說是杭州第一大才子兩日後即將抵達江寧。
大焱文風鼎盛,青樓界便似後世的娛樂圈,情色的成分淡一些,文化的成分卻更濃,一些個花魁行首的詩詞造詣,甚至堪比成名已久的文人士子。
這些個詩詞經由青樓的佳人們傳唱開來,能夠很快就揚名天下,青樓的花魁們自然也跟着水漲船高,行情看漲,一時間炙手可熱,幕下賓客更是絡繹不絕。
這些人已經超脫了肉慾的享受,看重的是這些女子的才華與氣質,當然了,也希望能夠相互吹捧,譜寫一段文壇士林佳話之類的,總之秦淮河畔這樣的煙花之地,絕對是文人們揚名的最佳去處,沒有之一。
這些女人對有才華的文人從來不吝好感,諸如史上最強嫖客,哦不是,雖最強詞人,奉旨填詞柳永柳三變,一聲落拓,官場無望,卻在歡場呼風喚雨,都靠着一幫青樓女子養着。
誇張一點來說,這位哥兒們隨便便寫幾個字,就能夠讓青樓的花魁以身相許,能夠得唱他的一首新詞,這位姑娘你有福了,第二天保準立馬成爲最紅牌,躋身花魁之列不在話下。
甚至很多青樓姐兒們都以能夠與他共度爲榮,以不識柳七之名爲恥,對這位大才子的狂熱簡直到了瘋狂的地步。
不過柳七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灑脫人物,到死都沒攢半分錢,甚至沒有幫他收拾後事,最後還是青樓姐兒們出錢葬的他。
據說當時十萬脂米分煙雨送葬,花海鋪滿山頭,每年的清明節,這些姐兒們又紛紛相約到他的墳地去祭掃,唱着他曾經的詞作,並相沿成習,稱之爲“吊柳七”,時至大焱今日,這習俗仍舊沿襲着。
正是這樣的風氣影響之下,才子佳人總是人們津津樂道經久不衰的話題。
是故聽說蘇牧要來江寧,煙花界便轟動了起來。
當然了,也有人抱着懷疑的態度,因爲先前已經有過上百個蘇牧來招搖撞騙,不過也有人言之鑿鑿,說這消息來源極爲可靠,諸人一時間也是心頭火熱。
非但是煙花女子,一些個書香門第的千金,大家大戶的閨秀,甚至於知書達理的小家碧玉,也都心中充滿了期待,都想着要見一見這位傳說中的蘇三句。
好奇的力量是極其可怕的,而永遠不要低估女人嚼舌根的效果,這才大半個晚上,那個曾經被人遺忘過無數次,卻又再度提起無數次的名字,又宣告迴歸了。
而且這一次,似乎比以往都要靠譜,當然了,先前出現幾次這樣的情況,很多人事先也覺着非常靠譜,見了之後才覺得非常扯淡,最終還是空歡喜一場。
由於工作性質的原因,青樓姐兒們都是晝伏夜出,很少出來曬太陽,縱使卸下了厚厚的脂米分,臉色也蒼白如鬼,像極了被禁錮在黑暗之中不見天日的冤魂。
但今日一大早,渡口便被紅紅綠綠的人羣層層包圍起來,這其中有着不少是慕名而來的文人墨客,不僅僅女人喜歡,男人們也喜歡與這種大才子結交一番的。
加上諸多地痞無賴搗子混在人羣之中趁機揩油,摸摸大姑娘小媳婦兒,一時間整個渡口熱鬧非凡,不知道的還以爲江寧的東西市全部都搬來渡口這裡了呢。
樑武直見得這陣仗,自然對裴朝風的意圖心知肚明,這是要讓那個什麼蘇牧的拋頭露面,船隻被搜查被扣押,當衆被拘拿,讓他聲名掃地啊。
他是官府的人,經過一番查證之後,比尋常人瞭解的情況要詳細太多,當他知道了蘇牧在杭州的壯舉之後,心裡也曾有那麼一絲的遲疑。
可一想起昨夜裡那小丫頭新瓜破紅的甜美滋味,想起裴氏對自己的栽培以及今後的前途問題,他就狠下心來。
既然裴朝風讓他扣船,說明杭州那邊早已做好了手腳,眼下方臘餘孽未消,只要他船上有一星半點的違禁都足以讓他嘗一嘗牢獄之苦。
哪怕最終只是個誤會,當衆把他扣押了,讓他與方臘餘孽扯上關係,今後不再需要配朝風推波助瀾,這個什麼蘇牧也就不需要在文化界混下去了。
當然了,如果他知道蘇牧臉上還有兩道讓人生畏的血紅金印,也就不需要那麼勞師動衆了。
只是他不明白,遠在杭州的蘇牧,怎麼就惹惱了裴氏的少主。
帶着一干捕快弓手,樑武直很容易就混進了人羣之中,在渡口周遭設下了包圍圈子。
七月流火,盛暑難當,眼看着日上三竿了,江面上還是空空如也,許多身驕肉貴的小姐們已經抵不住烈日的烘烤,嬌滴滴着,米分汗蒸蒸,早已昏迷了過去。
也有一些高門大戶的青年男女,在遠處撐起了棚子,權當郊遊,指指點點,好不熱鬧。
更有人賦詩詠景,以紀盛事,相互傳唱,蘇牧人還沒見着,場子便熱了起來。
也有一些文人士子正好藉助這個機會,將儲藏已久的詩詞拿出來,說不得能夠藉此機會,抱得美人歸,畢竟今日可是佳麗齊聚渡口,平日裡哪裡有這樣的機會。
在渡口不遠處的一座高樓的頂閣之上,裴朝風倚欄而望,這閣樓四處散着冰桶,散發着絲絲涼氣,竟然絲毫不覺着暑熱,桌上是各種冰鎮水果和冰鎮葡萄酒,用剔透的翠綠玉石杯子裝着,只看着這翠綠色的玉杯,便讓人頓感清涼。
裴朝風身後的坐榻上,一個十四五的少女正在挑挑揀揀吃着水果,顯然對裴朝風帶她來這種髒亂差的地方感到非常的不滿。
“哥哥,那蘇牧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竟然讓哥哥如此大費周章,這鬼地方熱死了,底下全是髒兮兮的賤人,咱們又何必來這裡…豈不是擡舉了他。”
對於這個嬌貴刁蠻的妹妹,裴朝風也是頭疼的緊,她是個十足的惹事精,早幾天才差遣了護院打死了一個小戶人家的女人,讓老太爺關了禁足,今日好說歹說才帶着她出來,沒想到現在又開始抱怨。
不過裴朝風就這麼一個妹子,從小到大沒捨得讓她皺過一些眉頭,當即聞言安撫道。
“樨兒你就別抱怨了,老太公能讓你出來走走已經不錯了,哥哥還有正事要辦,當完事了哥哥再陪你成了吧。”
裴樨兒這才癟着嘴答應道:“你說話可得算數,前幾天李家那死丫頭還笑話我,哥哥你今天可要幫我教訓她。”
裴朝風哭笑不得,但也只能虛以委蛇地隨口答應着,那李家也是大族,李老太公的孫女也是個闖禍當飯吃的主兒,跟裴樨兒是半斤八兩又針尖對麥芒。
不過裴家一直有心要跟李家結親,最好的人選便是裴朝風與那個掌上明珠一般的孫女兒,裴朝風對妹子的要求也是大感頭疼。
眼看着就要正午了,裴樨兒已經等得不耐煩,他們在這冰桶環繞的高樓上都頂不住,就更不消說渡口周遭的看客了。
許多人都覺着再次被騙了,紛紛想要離開,可裴朝風又連忙讓人在人羣之中煽風點火,及時傳遞消息,將人羣給穩了下來。
他與陳繼儒也算是至交,更重要的是,陳繼儒雖然丁憂在家,但他一直是裴氏扶植的目標,陳繼儒在江寧已經快要任滿,這個時候卻回家丁憂,只要裴氏花些力氣,將陳繼儒留下來,他或許又能夠在江寧任官三年。
而陳繼儒距離知府的位置也只有一步之遙,只要雙方加把力,知府就是他們的囊中之物。
雖然大焱朝的知府並不高,可對於滿朝都是臨時工的大焱官場而言,牧守一方的知府,可就是肥缺了,更何況這個知府還是在他裴氏地盤的知府,即將任由他們擺佈的知府。
這也是他如此極力幫助陳繼儒,勢必要將蘇牧打擊得身敗名裂的原因之一了。
衆人期期艾艾之中,一艘大船的桅杆終於出現在了江面上。
“來了來了。”
所有人頓時伸長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