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雲帆見過江湖的大風大浪,經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他有勇有謀,敢作敢爲,殺伐果決,儒雅的外表下是陰險的內心,他起於微末寒門,卻成爲呼風喚雨的江湖魁首。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需要靠偷襲一個女流之輩來決定戰局的勝敗,最終竟然還丟了一隻眼睛。
這不是一隻眼睛的事情,丟了這隻眼,也丟了他的尊嚴,更丟了他的名聲和威望。
終年打鷹,卻被家雀兒啄瞎了眼,江湖巨擘最無法承受的便是這等樣的陰溝裡翻船。
他的怒火要將大雨都蒸騰成熱浪,他的仇恨要將烏雲都吞噬,他不顧一切地調動所有的人手,哪怕被蘇牧和陸擒虎不斷掩殺,也要將扈三娘當場格殺。
扈三娘已經精疲力竭,蘇牧的陰陽經催動得太厲害,長時間的鏖戰使得他漸漸力有未逮,左支右絀,已經出現不可挽回的頹勢。
爲了將攻擊力提升到最大化,他甚至連保護傷口的那一絲內勁都收了回來,眼下傷口崩裂,雨水沖刷之下,皮肉外翻,露出死白色的骨肉。
好在薑還是老的辣,陸擒虎雖然也有傷勢,但如今卻是以一己之力,支撐着全局,然而終究還是獨木難支,再這樣下去,他們三人,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嗤啦。”
鮮血當空噴灑,又在眨眼間被大雨鎮壓下來,匯聚到腳下的水窪之中,衆人才意識到院子裡早已屍橫遍地,說是血流漂杵有些過分,但血紅色的積水已經淹沒到了腳脖子,整個院子便似那陰冥之下的煉獄血池。
扈三孃的肩頭被楊雲帆偷襲挑破之後,又被一名高手劃破了左臂,左手的鴛鴦刀被打飛出去,她根本就顧不上喘息,又從靴筒裡抽出一柄短刃來。
這短刃正是蘇牧所贈,她一直都沒捨得動用,如今總算是派上了用場。
但見得她如同風雨之中的枯葉蝶一般旋轉舞動,右手鴛鴦刀格開那高手的腰刀,左手的短刃從他的咽喉劃過,那高手的喉結上方出現一道血痕,而後整個腦袋後仰,脖頸從中間斷裂,露出平整的喉管血管切口,鮮血先往下收了一下,而後又被血壓往上擠壓,噴射出三尺高的血柱子。
同樣的狀況也發生在了蘇牧的身上,由於敵人的數量太多,他們只能用這種以傷換死的打發,否則時間拖延越久,他們存活的機率就越低。
“殺光他們。全都給我碎屍萬段。”雨水沖刷着他凌亂的長髮,蒼白如紙的臉上還掛着淡淡的血絲,左眼仍舊不斷往外冒雪,楊雲帆卻撕心裂肺的咆哮着。
這些高手都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狠辣角色,早已接受了自己終有一天橫屍荒野的命運,死亡對於他們而言,只不過是血債血償,當一個人看透了死亡之後,便再無恐懼,那麼他們的力量便會空前強大。
也正是因爲這些都是亡命之徒,蘇牧三人才如此的吃力,因爲他們已經無所顧忌。
當他們再度圍殺過來之時,蘇牧心裡也是叫苦不迭,估摸着這一波是如何都撐不下去了,便與扈三娘背靠背,冷眼掃視着四周的敵人。
陸擒虎心裡呸了自己一口,他從來就是個不信命的人,可今夜才決定要爲蘇牧這渾小子賣一賣命,轉眼間就真的要將命給賣出去了,真真是晦氣到不行。
他本牽掛着陸青花,但轉念一想,即便自己死了,還有喬道清照看着陸青花,再者,閨女兒如今在地窖裡,安全到不能再安全,自己也可以豁出老命酣戰一場了。
事實上,今夜這一戰,已經激發了他沉睡多年的鬥志,在他的內心之中,永遠住着一頭猛虎,只不過平日裡在沉睡罷了。
他彷彿又回到了當年與喬道清行走江湖的日子,只不過身邊的夥伴,換成了喬道清的便宜徒弟蘇牧。
而蘇牧與一個不算寡婦的寡婦背靠着背,竟然沒有跟他老頭子並肩作戰的意思,真叫人不爽啊。
只是希望自家閨女好生呆在地窖裡,不要再傻乎乎跑出來助陣纔好。
心裡如此想着呢,地窖那頭果然想起了哐哐噹噹的聲音,顯然是陸青花顧不上搬開那些陶罐,竟然直接打碎了那些陶罐,而後推開了地窖厚重的門。
“陸擒虎你這烏鴉嘴。”陸擒虎罵了自己一句,早知道自己的嘴巴還有這功能,早就該讓老天爺一道雷把這些人都給劈死算球了。
“快退回去。”陸擒虎長槍一抖,搠倒一名高手,而後開始往陸青花的方向疾行。
然而纔剛邁步,地窖那邊便飛來一道黑影,啪嗒一聲掉落在水中,竟然是個人頭。
陸擒虎微微一驚,這眨眼間,地窖之中又響起一聲淒厲的慘叫,而後又是一顆人頭被丟了出來。
爲了吸引火力,陸青花非但打開了地窖的門,竟然開始殺那些俘虜了。
殺俘虜絕非人道,否則蘇牧也不會將他們關在地窖之中,可如今的局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陸青花能夠急中生智,想到這一點,就已經着實不易了。
果不其然,楊雲帆沒想到地窖之中竟然也是一個女子,而且還是個敢下手砍頭的女子,不由心頭大怒,那些個高手們有些認得地上的人頭,便憤怒的咆哮着,衝向了地窖那邊。
蘇牧和扈三娘壓力頓減,但急着保護女兒的陸擒虎卻陷入了重重生死危機之中。
這一戰從入夜開始,酣戰到如今,院子裡早已堆滿了屍體,楊雲帆的高手每一個都是亡命之徒,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有頭有臉的人物。
若非陸擒虎已經是武道宗師,蘇牧又登堂入室,半隻腳踏入了宗師的門檻,他們這三人早就被亂刀分屍了。
楊雲帆雖然暴怒如雷,但終究還是沒有忘記今夜的目的,對於他來說,救出君麻呂兄弟和那些高手,纔是真正的目的,而斬殺蘇牧等人,不過是順手爲之罷了。
誰能想到被譽爲杭州第一才子,沒來江寧就惹得全城女人在渡口白等一天,來了之後只憑借在醉太平的爛牌子上加上一個字就揚名江寧的蘇三句,會是如此狠辣的江湖人,會擁有如此恐怖的身手。
楊雲帆卻是有些出乎意料,但這些都無法動搖他的決心,他便像一個輸紅了眼的賭徒,前面已經輸了大半,如果此時放棄,那麼就全都輸了。
他已經死傷了這麼多弟兄,眼下退走,便要承受所有的損失,若能夠達成任務目的,起碼他們的死傷還是有價值和有意義的,可如果就這麼退走了,那些弟兄付出的代價可就徹底白費了。
“啪嗒。”
又是一個人頭在半空劃過一道弧線,而後滾落到了楊雲帆的腳下,那人頭的鮮血,甚至還濺射到了他的臉上。
“殺。殺了。”
楊雲帆咆哮着,他心裡將裴朝風和那些世家子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若不是這些世家門閥沒本事,他也不用來收拾這個爛攤子,更不需要死傷這麼多弟兄。
可他知道,君麻呂稻池乃是井野平治身邊最得寵的一個浪人,如果連君麻呂稻池都保不住,今後他們就不用再跟井野平治做生意了。
事實上也正是這些世家門閥與井野平治之間的生意,纔對倭寇們產生了一定的約束作用,若沒有了這樁骯髒的生意,那些倭寇可就變成肆無忌憚的純粹掠奪,倒時候沿海的百姓可就真的要遭殃了。
眼下的遭殃起碼還在可控的範圍之內,也就是說,世家豪門與龍揚山的干預之下,利用這樁生意的威懾力,才沒有讓井野平治等倭寇頭子變得無法控制。
可如果君麻呂稻池死在這裡,根本不需要任何藉口,井野平治的怒火便要將東海沿岸的老百姓,都殺個精光,到時候朝野震動,勢必要派人來鎮壓,來調查,以世家們的尿性,絕對會毫不猶豫將他龍揚山推出來背黑鍋的。
想通了這些,楊雲帆便再沒有任何的遲疑,他們可以殺死世家那些護院高手,這些個廢物死了也就死了。
可萬一這姑娘有眼不識泰山,一個不小心將君麻呂稻池給殺了,麻煩可就大了,即便再殺一百個蘇牧和扈三娘,都無法挽回局面了。
三當家的話向來比聖旨還要有用,這些個廝殺漢子們一窩蜂便涌向了地窖那邊方向。
不過他們想要對陸青花動手,卻需要經過一座大山,那大山雖然暮氣沉沉,一杆大槍卻不知被鮮血沖洗了多少回。
陸擒虎微微擡起白眉,眸子之中滿是殺氣,槍出如龍,任憑那敵人的刀鋒砍在自己的肩頭,也要洞穿那高手的胸膛,而後長槍壓出極其誇張的弧度,他竟然將那人的屍體,硬生生挑起,猛力擲向了敵人。
蘇牧也知曉拼命的時候終於還是來了,如果陸青花選擇死守地窖,或許他們沒有求生的機會,但能夠保住陸青花。
可如今地窖的門打開了,他們只有兩條路,要麼大家一起死,要麼大家一起活下去。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蘇牧又豈會不懂這樣的道理,從楊雲帆現身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在等待着這樣的機會。
眼下所有人都撲向陸擒虎,撲向陸青花,潮水一般涌向地窖,楊雲帆雖然坐鎮指揮,又有三五個死士貼身護衛,但心生忌憚,位置卻稍稍靠後,可不正是蘇牧的最佳時機麼。
“踏踏踏。”
蘇牧橫劍在胸前,右手拖刀,疾行變狂奔,三四息的時間便已經衝到了楊雲帆的身邊來。
“唰。”
長刀破空劈出,一名死士舉刀格擋,刀刃卻被蘇牧灌注全力,削斷了刀頭,連他的腦袋一同砍了下來。
“保護三當家。”
這些個高手終於發現,如果陸擒虎是傲視叢林的遲暮虎王,那麼蘇牧便是在暗中伺機而動的獨狼。
楊雲帆也被蘇牧爆發出來的恐怖實力驚駭得面無血色,在他看來,蘇牧已經是強弩之末,卻不知蘇牧爲了等待殺死他的這一刻,從一開始就保留了一份氣力。
往前衝的高手們又紛紛回防,想要保護楊雲帆,陸擒虎卻又從後頭掩殺過來。
這種令得敵人首尾不能相顧的掩殺,難道不是應該人數佔優甚至數量上碾壓的情況下才會出現麼。
正當混戰一觸即發之時,院子的四處牆頭終於唰唰唰出現不可計數的黑影。
蘇牧駭然失色,難道這楊雲帆還有援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