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在一週的七天裡挑出兩天來,一天最讓人喜歡,一天最讓人討厭,那麼前者該是週五,後者該是週日。
因爲週五是週末的開始,是人們結束了一週工作,開始享受短暫假期的時間,而週日則是休息結束,又要開始上班的時間。
而將之擴大到一年,那麼十二月份應該相當於週五,外出的遊子紛紛歸家,享受休息與團圓。
對於汴京和揚州江寧杭州蘇州這種地方,其實過年過節與平日裡並沒有差太多,因爲這些城市的人們,彷彿三百六十五天都在休息,彷彿每日都在歡慶的氛圍之中。
即便如此,百姓對此仍舊有着極大的分歧,對於尋常老百姓而言,年末還是非常讓人愜意的一段時期。
汴京城中早早就營造出了一種節慶的氛圍來,街上已經開始售賣年貨,文人士子們的詩詞佳作也漸漸開始由詠雪頌梅,變成了與過年有關的主題。
魯國公曹顧早在幾天前便拖家帶口,來到了汴京城中,作爲擁有進京參加官家新年朝賀的皇親國戚,曹顧的到來,明面上並沒有引起太多的關注,但暗地裡,卻有着無數雙或友善或厭惡的目光在觀察着。
不過素來低調的魯國公,這一次卻一反常態,在抵達京師的第一時間,便入宮面聖去了。
其中緣由或許也只有整個帝國最爲尖端的那一小撮人才得以知曉,但也並不妨礙百姓們衆說紛紜。
而讓人驚訝的是,官家在翌日便再度召見了魯國公,並讓蔡京王黼等宰輔作陪,邀請魯國公曹顧享受御膳的至高恩寵。
曹顧這一次也是出於大公之心,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參政議政,這也是曹家數代人得以長久富貴的秘訣,然而爲了北邊的戰事局勢,他還是破例了一次,利用國公府的勢力,將蒙古王子哈納木偷偷送到了京師來。
這個人干係到大焱與蒙古部族騎軍的聯盟,直接影響到征伐北遼的千秋大計,所以這份功勞,足以讓官傢俬自宴請曹國公爺了。
然而曹顧卻有些懊悔,因爲官家的宴請也在釋放着一個信號,眼下童貫帶兵北伐,連鎮守西北的种師道都帶着西軍北上,可謂傾全國之力,以謀萬世之功。
雖然大焱的武將遠不如文臣金貴,但童貫既是權臣又是寵臣,他可以說是武將,有時候又爲文臣撐腰,他也不算武將,更不能說是文臣,因爲他是個閹人,是個宦官,這是他最爲特殊的地方。
長久以來,官家對童貫的恩寵從未減少,就是因爲童貫身份的特殊性,能夠爲文臣武將兩大陣營之間,築起一道緩衝的軟牆
。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
可如今童貫已經北上,軍方首腦幾乎傾巢而出,而且這一次即便派了監軍,但也無法遏制童貫把持軍權的局勢,而後方補給都交給了文臣來負責。
對於武將而言,這是將後背拱手送到了文臣的面前,這些個文臣整日裡反戰求和,若哪個不開眼,在背後動些小手腳,前方可就不是死一兩個人的問題了。
若糧草和武備補給出現斷鏈,前方的將士們必將寸步難行,而且還會被自己人坑死。
所以在失去了童貫這個充當緩衝的人物之後,官家一直在尋找一個合適的人選來填這個空缺。
官家所信任和重用的人物之中,除了“六賊”,也就高俅之流,這個高太尉踢踢球做做詩寫寫字還可以,論起打仗無論是前線還是後勤,都只能給敵人送菜。
剩下的人中,蔡京王黼等人都是文臣,需要履行宰輔職權,控制整個帝國的運作,而朱勔雖是武將,卻坐鎮大東南,成了大東南的“土皇帝”,死活不肯挪窩,李彥同樣是武將,卻要看管着帝國西南的蠻族土人。
而且他們本來就是文武集團雙方的主力選手,將他們挑選出來接任童貫的角色,只能烈火烹油,讓形勢更加的惡劣。
思來想去,官家只有將注意力投到了那些致仕的老傢伙們身上,這些老傢伙擁有着極高的人望,即便已經致仕養老,但朝堂的影響力還在。
只要操控得當,挑一兩個老古董出來坐鎮後方,便能夠保證後院的安穩,而這樣的人物必須擁有着極其良好的人緣和風評,能夠讓文武集團雙方都心服口服。
再看看曹顧的家世和履歷,便會發現,官家的諸多考量,彷彿就像先射箭再畫上靶子,完全就是爲曹顧曹國公量身定做的。
所以對於無心再進入朝堂爭鬥的曹顧而言,官家這場宴請也是“筵無好筵會無好會”了。
一頓皇家飯吃下來,曹顧也是眉頭緊蹙唉聲嘆氣,雖然他已經考慮過官家對他的安排,但最後還是讓他大吃了一驚。
他只記得官家最後對他說了一句話:“早些時候,朕已經讓蘇牧那小子上來了,眼下就住在驛館,待朕召他一次,今後就讓他在你手底下聽用吧。”
曹顧雖然已經通過蘇瑜,知曉了蘇牧乃繡衣暗察的身份,可相對於他即將要擔起的任務而言,僅僅只是一個蘇牧,確實遠遠不夠。
可官家卻信心滿滿,他自然也不好多說什麼,這個任務關係到帝國千秋萬載的功德,干係到數十萬軍兵的生死,他甚至連拒絕的資格都沒有。
誰能夠想到,官家竟然會讓曹顧加入到北伐大軍之中,並分配到了种師道的西軍之中,充當監軍之職
。
曹顧已經六十五歲,在平均年齡只有三十四歲的大焱來說,已經算是高齡的老壽星了,可充當監軍便意味着要隨軍而行,總不能遠隔千里,這還監個囊球的軍。
讓這麼個老人北上監軍,會不會暴斃在路上,能否順利抵達燕地還是個問題。
早幾個月前,童貫已經被任命爲河北河東宣撫使,領兵十餘萬進行巡邊,名義上雖然是巡邊,實則已經是在做戰前的最後準備。
童貫把持大焱軍權將近二十年,官家也不會真的讓一個死腦筋的硬頸文官去充當他的監軍。
最後官家選擇了蔡攸作爲童貫大軍的監軍,這蔡攸名義上是副使,其實早已被童貫架空了權力。
更讓人匪夷所思的是,蔡攸此人好色貪婪,童貫沒動用太多手段就徹底拿下了這人,這位監軍大人便留在了大名府享樂,竟然連跟着童貫大軍北上的心思都沒有了。
鑑於童貫的特殊身份,將曹顧安排在童貫身邊是不可能的,而且官家本來就是想讓曹顧接替童貫的角色,在前方能夠凝聚軍心,在後方能夠讓文臣不敢在後勤上搞小動作。
所以最終將曹顧任命爲副都統制,安排在了保靜軍節度使种師道的手底下。
种師道乃是整個西軍的靈魂人物和精神領袖,大焱之所以能夠在國家極端腐敗的情況下,在對抗西夏的戰爭之中取得前所未有的大捷,皆賴种師道以及其麾下西軍之功。
而种師道也是文臣們最忌憚的一個武將,因爲他坐鎮西陲,早已深入人心,擁有着極其穩固的羣衆基礎,西軍更是對他唯命是從,甚至稱之爲種家軍都不以爲過。
這樣的人已經擁有了裂土封疆的本錢,而西陲以及西南,素來就不安穩,一旦种師道心懷不軌,整個大焱版圖的西面,都將從帝國版圖之中被割掉。
而將曹顧放在種師道的身邊,是官家釋放的一個信號,說明他信任种師道,曹顧要擔任緩衝的角色,所要緩衝的,便是這位老名將與文臣們之間的明爭暗鬥。
种師道已經被任命爲都統制,在戰時擁有着統一指揮出徵的各路大軍的權力,再加上武泰軍承宣使王稟、華州觀察使楊可世等人都與种師道或者西軍有着密不可分的牽扯。
所以官家將曹顧安插到种師道的帥帳之中,既有爲种師道保駕護航,也有警惕种師道和西軍的意思。
或許种師道這種名將,未必就有不臣之心,可整個大焱的人都知道,當初太祖是如何當上開國皇帝的...
曹家能夠興盛至今,並非完全憑藉着與趙室的皇親關係,曹顧能夠世襲罔替魯國公的爵位,也絕非簡單之人,也正是因此,他才沒有辦法拒絕官家的任命。
便如同秦王同樣沒辦法拒絕官家的任命一般,當然了,這一次並非秦王親自出馬,官家只是讓他挑選一個兒子,跟着上前線去開開眼界
。
這或許也是官家對文官們的敲打,你們逼着我過繼秦王的兒子當國儲,那我就派他上前線,這也是一直以寬仁著稱的官家,對文官們最爲嚴厲的一種嘲諷了。
至於秦王會派哪個兒子出去,那就是他需要考慮的問題了。
雖然名義上只是護送曹國公北上,但若說沒有絲毫危險,也不太可能,爲此,官家還搭上了另一個老東西,彷彿要將帝國的老東西一網打盡,給年輕人騰出一些位子的意思。
而這個可憐的老東西,便是一直在京師混吃等死的平西侯董立武。
董立武早年間曾經與种師道一同征戰西夏,雖然廉頗老矣,但在軍中的聲望和人脈還算湊合,保護曹顧北上,順便提點一下秦王之子,也不是什麼難事。
再者,他與种師道關係很好,留在曹顧身邊,說不定還能夠爲曹顧提供一些幫助,使得曹顧更加快速地融入到西軍之中。
官家雖然是一國之君,但許多決策其實並非乾綱獨斷,時常受到文官們的諍諫,甚至在朝堂上一點面子都不給。
可北伐之事幹繫到大焱的千秋功德,若是失敗了,必定要遺臭萬年,這個黑鍋除了皇帝,還有誰敢背。
所以在關於北伐的事宜上面,官家趙劼終於找到了當皇帝掌控生殺大權的那種美妙感覺。
而且這一次他的安排雖然是意料之外,但也算是情理之中,若細細考量,確實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方案,是故在蔡京等人的商議之後,很快就定了下來。
曹顧回到府邸之後,便將家人都召集了起來,宣佈這個消息之後,這夜晚算是徹底成了不眠之夜了...
不過他也沒有忘記官家的提醒,翌日一早,便微服出行,來到了驛館。
只是老國公並沒有想到,竟然有人比他還要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