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大雨帶來了清涼,也洗刷着戰爭的血腥,卻衝不掉空氣之中遍佈的慘烈。
從軍以來,蕭幹從未將大焱軍隊放在眼中,這個軍事早已腐朽的帝國,即便再繁華,也無法獲得這位六軍大王的敬意,只能引起他的垂涎而已。
就像一頭野狼看待一頭肥羊,眼中除了裸的貪婪,沒有任何的尊敬可言。
然而直到此時,他才發現自己終究還是錯了。
大焱絕非一頭肥羊,而是一頭吃得癡肥,正在沉睡的雄獅,而蘇牧和种師道岳飛等人的熱血,終究燙《 醒了這頭雄獅!
幽州對大焱意義非凡,同樣是至關重要,但童貫和种師道卻只留一萬餘老卒來死守,蕭幹起初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在他看來,幽州便是大焱今次北伐的最主要目的,他們沒有那麼大的野心和魄力,再往更北的地方攻伐,因爲無論是他蕭幹還是遼國的其他人,都覺得大焱這場北伐,最終都會以議和來收尾,這是大焱的國情所決定的。
因爲大焱的官場已經有些畸形,文官們的權力甚至有時候能夠否決皇帝的決議,這是一種何等樣的扭曲力量,後世之人說資本主義萌芽在這個時代,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蕭幹正是因爲看到了大焱北伐軍的底線在幽州,所以纔不惜發動大軍來攻打幽州,以絕北伐軍的後路,雖然他如何都想不到,北伐軍果是有如此大的魄力,對大定府動手。
但蕭幹也存在自己的軟肋,他已經決定不再回去援救臨潢府,甚至連大定府他都不去救,雖然沒有打明旗號,但此刻的他不受王命,見國難危急而不救,已經等同於叛國自立了。
想要自立爲王,就需要有自己的班底和軍隊,他在居庸關裹足不前,瘋狂得招兵買馬,就是在積蓄自己的力量。
而這幾萬人的兵力,就是他自立爲王的資本,他又豈能眼睜睜看着這幾萬人都葬送在幽州?
他本以爲幽州這一萬老卒留守,是大焱北伐軍自暴自棄,放棄幽州而轉向大定府,可誰知道這些老卒是一顆顆砸不扁錘不爛燒不掉的鐵豆子,誰咬就崩掉誰的一口牙。
無數次的攻城,雖然有着張楚劍的籌謀,建造了大量的攻城器械,然則幽州城沒有攻陷,他的兵力卻不斷折損,這幽州就像一個無底洞,像一張吞噬生命的惡魔大嘴,將他的軍隊不斷拖入深淵之中。
當他看到六十多歲的种師道親自帶着那些老卒開門迎敵之時,他徹底被震撼到了。
早聽說种師道坐鎮西北,已經成爲西北軍神,據說今次調集西軍北伐,也是因爲大焱的漢人皇帝信不過种師道,生怕他擁兵自重,成爲另一個西北王,有意削弱他的兵權,才召集他的軍隊北伐的。
但誰能想到,他會將自己的軍隊如此果斷地交出去,而且還是交給軍事上一塌糊塗的大宦官童貫?
蕭幹大軍雖然折損了大半,但仍舊有着一萬精兵,二萬餘的輔兵和民壯,這些就是他最後的資本。
一旦金國女真人將耶律大石打敗,將遼國徹底打殘,而大焱北伐軍又拿下大定府,那麼即便他蕭幹只有三萬人,也足以自立,而不需要忌憚遼人的報復。
當然了,前提是他能夠保住這三萬人,面對种師道的開城迎敵,蕭幹終究還是退縮了。
幽州從來就不是他想要的城池,他想要的只不過是城內的奚族人以及其他異族的人口,以及裡面的財富,他的王國不可能在幽州這樣的腹地要塞。
如果他能夠硬朗起來,與种師道這幾千殘兵敗將死磕,幽州城應該是能夠拿下來的,但同時,他的軍隊也會遭受極大的損傷,而這種損傷,顯然是無法依靠幽州的收益,短時間之內能夠彌補回來的。
而且种師道膽敢開城決戰,說明他已經抱着視死如歸的決心,他身後那些老卒沒有任何的退縮,他們是要與幽州共存亡!
种師道的軍隊從戰爭伊始就萬衆一心,即便到了最後關頭,仍舊想要抱着一起死,與他蕭乾的軍隊玉石俱焚。
可他蕭幹有這樣的膽色和決斷嗎?
事實證明,蕭幹確實不是沒膽色之人,否則也不會果斷地趁火打劫,來攻打幽州。
但這已經跟膽色沒有任何必然的聯繫,他要爲自己的膽色,搭上最後的三萬人,搭上建立奚國的代價?
不,他不敢,也不能。
奚族人與契丹人緊密相連已經上百年,雖然奚族人只是遼國附屬,並不能獲得契丹人的最大信任,但兩族世代通婚,男子爲重臣,女子則爲皇后貴妃,契丹人對奚族人不錯的。
可蕭幹不這樣認爲,他始終想要建立屬於奚族人的王國,雖然老皇帝也將他封爲奚族大王,但奚族仍舊在契丹人的統治之下,他渴望一個自由的奚人王國!
所以他不能搭上這一切去拼命,於是面對种師道,仍舊想着退路的蕭幹,終究還是撤退了!
是的,蕭乾的大軍撤退了!
蕭幹統領着六七萬大軍來攻打只有一萬餘老卒留守的幽州城,在被磕掉一地爪牙之後,竟然退兵了!
在此役之前,或許很多人都認爲种師道已經老矣,不知尚能飯否,而此役過後,种師道的軍神之名,必定再一次揚播四海八荒!
然而种師道並沒有太多的喜悅,他遙望着西北,並沒有去追殺蕭幹。
因爲他的身邊僅剩下幾千老步卒,根本沒有追擊的能力,他考慮的不是追不追的問題,而是堵不堵的問題!
想要堵住蕭乾的敗軍,就必須有人在蕭乾的前路上設伏,大焱的北伐軍已經被童貫領着攻打大定府去了,還有誰能夠充當伏兵?
如今想來,种師道沉穩了大半輩子,這一次幽州之戰可謂孤注一擲,便是最瘋狂的賭徒,也不敢涉足這麼兇險的賭局,可這位老元帥,卻奮不顧身地跳了進來。
這其中是否還有其他隱情?或者說种師道是否還另有佈置?
事實證明,种師道能夠被譽爲西北軍神,大焱皇朝的定海神針,並非沒有道理的。
北伐軍的大後方確實沒有可用之人,也沒有賦閒之兵,岳飛和韓世忠等一干崛起的軍界新星,也都被派往了大定府打先鋒。
但不要忘了,涿州,還有一個郭藥師!
种師道是最先否決招降郭藥師的人,是最先想要殺死郭藥師和剿滅常勝軍的人,一切都源自於他對郭藥師的不信任。
即便到了現在,他仍舊不信任郭藥師,恨不得馬上將其趕回汴梁,讓他當一個閒散的混吃等死的官兒。
那都是因爲他認爲郭藥師是個不甘寂寞的梟雄,遲早有一天會在北方大地興風作浪。
但在如此關鍵的時刻,他卻用了郭藥師!
因爲北伐的進程完全超乎了种師道的想象,他沒想到北伐軍能夠在如此短暫的時間之內,從莫州雄州涿州,一路打到幽州來,甚至已經開始攻打大定府,那可是遼國的中京啊!
在這樣的情勢之下,北伐軍的功勳已經超越了前代所有帝王和將帥,大焱的北伐軍已經在北方大地擁有了立足之地,甚至擁有了穩固的大後方。
郭藥師即便想要跳來跳去,也會受限於局勢,這種可能性就會變得微乎其微,即便像先前蘇牧提醒過他,要警惕郭藥師與女真人眉來眼去,在這種情況下,也是不可能的了。
所以就算种師道現在仍舊不信任郭藥師,卻可以放心用他。
人都說時勢造英雄,郭藥師這樣的梟雄,對亂世局勢的依賴性太強,如今局勢對他不利,甚至局勢並沒有讓他看到自己能夠獨當一面的可能性,他也只能蟄伏起來,心甘情願爲种師道所用。
相比之下,在種師道手底下聽用,他還能夠繼續留在北地,而如果他想要搞小動作,馬上就會被送回汴京當閒散官兒,這樣的選擇,相信郭藥師不會不清楚,更不會拒絕種師道。
他的常勝軍已經被蘇牧編入繡衣指使軍,一向不甘居於人後的甄五臣,領着常勝軍,在蘇牧手底下混得風生水起,而他這個名義上常勝軍的都管,卻成了光桿司令,這樣的感覺,讓一心想要稱雄的郭藥師而言,無異於人生的最低谷。
在這個節骨眼上,能夠得到种師道的起用,甚至將最爲關鍵的人物交給他,郭藥師又怎可能會拒絕!
所以他拿着种師道的令牌,在最短的時間之內,從莫州、雄州、涿州、易州等地,從守軍之中挑選精銳,不惜抽空整個大後方所有的精英,組成了一支三千人的精銳騎兵!
他們的任務也只有一個,在蕭幹領兵攻打幽州的時候,長途奔襲,偷掉蕭乾的後方老巢,拿下居庸關!
蕭幹想要吃掉幽州,端掉北伐軍的老巢,豈不知种師道早就做好了準備,出乎所有人意料,啓用郭藥師,反過來要端掉他蕭乾的老巢!
居庸關乃是天下聞名的雄關,乃是幽燕大地真正的門戶要塞,只要能夠拿下居庸關,幽燕和涿州等早已拿下的疆土,便將成爲大焱真正的領土!
只要扼住居庸關,北伐軍就能夠真正穩住勝利果實,無論是面臨滅亡的遼國,還是瘋狂崛起的女真,想要奪回幽燕,都需要攻打易守難攻的天險要塞居庸關!
也正是因爲居庸關的價值所在,蕭幹才會據守在居庸關,將居庸關當成他的老巢。
可他萬萬沒想到,就像所有人都沒想到那樣,一向沉穩老辣的种師道,這一次看似瘋狂,其實並沒有激進,他仍舊是那個求穩的种師道。
他之所以瘋狂地守着幽州,不惜將自己所有的老卒都打光,就是爲了騙過所有人,也只有騙過所有自己人,才能夠讓蕭幹這個敵人上當!
蕭幹全軍出擊,往幽州而來之時,郭藥師的三千人,已經長途奔襲,將守軍不多的居庸關,徹底拿下!
這是他郭藥師重登戰爭舞臺的契機,也是蕭乾沒落失敗的開始,更是大焱在北方大地重振雄風的起點!
他郭藥師,就是种師道埋下的棋子,那顆堵死蕭幹退路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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