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認知能力終究是有限的,而且還受到範圍的侷限,有時還會出現偏差。
七八個人擠在狹小的房間之中,就會覺得人很多,其實是因爲擁擠,可七八個人在足球場上奔跑,就會覺得人少得可憐,因爲場地太過空曠。
在軍營裡頭,一千多人的方陣,就會給人一種極其雄壯的感覺,可放到兩軍對衝的平原之上,一千多人似乎又不夠塞牙縫。
但人的認知終究有個極限,你站在山頂上,可以飽覽山下風光,可以眺望遠方,彷彿在睥睨天下,可你終究無法看得更遠,更無法看清整個大地的全貌,這就是極限。
同理,你能感受到一標小隊的堅韌,你能感受百人方陣的整齊劃一,你能感受千人甚至萬人方陣的雄壯,可當你身處七十萬大軍之中是,這七十萬大軍到底是個什麼概念,相信一時半會你就無法說得出來了。
人都喜歡說韓信點兵,多多益善,實則在排兵佈陣來說,能夠調控的軍隊規模,直接反映出將領的統兵能力來。
一名能夠統兵十萬的絕世大將,綜合能力絕對要比只能統領一萬士兵的將領要強。
原因也很顯而易見,古時士兵並不一定能夠做到令行禁止,士兵個體差異也很大,傳令手段比較單一,人數越多,變數也就越多,這支軍隊指揮起來也就越不能做到如臂使指,這就極其考驗一名將領的統籌和率御能力了。
如果耶律大石還活着,活着蕭幹能夠回來,或許還能夠統領這七十萬大軍。
可如今的耶律大石,只不過是燕青假扮的,遼國想要將七十萬大軍的兵權都交給一名兵馬大元帥的指揮調撥,顯然不太可能。
縱觀歷朝歷代,能夠一人統領七十萬大軍的,極其罕見,甚至近乎沒有,因爲君主不會放權,二來古時戰爭人數上其實都會誇大其詞,比如遼國號稱七十萬,其實也就三四十萬可戰之兵,加上諸多輔兵民壯奴隸零零總總,滿打滿算七十萬也就是個虛數而已。
即便如此,漫山遍野浩浩蕩蕩,旗幟遮天蔽日,人馬鋪天蓋地,一眼望不到頭,這樣的感覺終究還是讓人心頭熱血沸騰,久久無法平靜下來的。
當數十萬人同時埋鍋造飯,或者數十萬人同時行軍之時,煙塵升騰而起,那纔是真正的遮天蔽日!
對於蘇牧和大焱來說,遼金的終極之戰,他最渴望看到的結果,自然是遼國分崩離析,而金國則被打殘,這樣大焱才能夠取得最大的利益。
所以遼國輸掉這場戰爭,就變成了蘇牧最渴望去做的事情。
老皇帝將大部分的指揮權都交給了燕青,但燕青心裡頭卻一直髮虛。
他是浪子燕青,爲了潛伏在遼國,爲了冒充耶律大石,他可以自斷一掌,將另一隻手掌隱藏起來,僞裝無法騎馬射箭的廢人,他可以變得狠辣無情。
但他只是出身草莽的浪子,說到統兵作戰,實在不是他的強項和長處,否則征伐女真之時,即便耶律餘睹臨陣反戈,若換了耶律大石本尊在場,遼國也不至於大敗而歸。
這樣的情況之下,蘇牧緊隨燕青左右,替他籌謀和指揮大軍,就顯得極其的必要了。
他要讓遼國輸得“情理之中”,讓遼國輸得“無話可說”,讓遼國輸得“非戰之罪也”,讓遼國輸了,責任卻不會落在燕青的頭上。
可對於蘇牧而言,這數十萬的大軍也已經超過他的極限,他無法得到具體而完整的情報,即便得到了,也需要很長的時間來分析,可戰場之上瞬息萬變,根本就不會給他留下太多的時間。
謀士或者軍師,終究還是輔佐的作用,真正到了決策的關鍵,還需要主帥來定奪,這也是爲何歷史上有名的軍師始終沒有名將和名帥多的原因。
無論是七十萬,還是三十四萬,對於蘇牧來說難度終究還是太大,因爲大軍太過臃腫,每一道命令傳遞開來,都會產生很大的延遲,一個猴子想要躲閃騰挪跳躍都很輕鬆,但一頭大象想要很快轉身,就有些苦難。
金國的二萬女真騎軍,就像那隻靈活而兇猛的猴子,數十萬遼軍就像笨重而遲滯的大象。
在蘇牧的指點下,燕青開始分割大陣,將四十萬可戰之兵,分割再分割,將統轄權層層下放,分成前後左右中五軍大陣,只需要傳令給每個大陣的都部署,每座大陣的具體指揮權則交給統兵將領,這樣就能夠極大的緩解窘境。
老皇帝對耶律大石,或者說燕青的表現也是極其滿意,在他看來,這便是漢人口中常說的大將之風了吧。
五軍大陣的各個方陣又在統兵將領的調度下,分成步卒大陣和騎軍先鋒,後方有弓手方陣壓陣。
前軍爲步卒,後軍爲弓手,左右兩翼爲突襲的騎軍,而中軍則是坐鎮和策應的斡魯朵精騎。
雖然名爲御駕親征,但皇帝老兒不可能在大陣之中,即便在中軍坐鎮也不太可能,爲了保險和安全起見,遼國老皇帝此時纔剛出了臨潢府不久,遠遠吊在大軍後頭,由十萬斡魯朵精騎層層守衛着。
當前方不斷傳來燕青的各種排兵佈陣,老皇帝又在禁衛的保護下,登上高崗,遙望着遠方遮天蔽日的大軍,便彷彿看到整個天下在遼軍的鐵蹄下顫抖!
這種君臨天下的感覺,讓他頓時熱血沸騰,恨不得與燕青一道指揮大軍,舉手投足之間,檣櫓灰飛煙滅,實在是一個帝王所能做到的極致了。
燕青與蘇牧連同盧俊義,就坐鎮中軍之中,他們登上高高的帥臺,這帥臺是用楠木所制,其實就是一座巨大的可移動的戰車,由十幾頭高大健碩的大犛牛拉着,六層高臺之上,帥氣迎風獵獵,足以俯瞰全軍!
這是遼國老皇帝給燕青的特殊待遇,既然他失去了雙掌,無法騎馬射箭,那麼就讓他登上高臺,讓超越規制的車駕,帶着他馳騁戰場!
大軍壓境,根本就不需要斥候刺探敵情,因爲他們的目標太大,而敵人的位置也很清楚,數十萬大軍,即便只是路過,也能夠將龍化州踐踏成一片泥沼!
但蘇牧還是讓大量的鐵鷂子和遠欄子四處遊弋,這些斥候遊騎放出二里便折回,精確計算着往返時間,一旦超過半柱香沒有回來,便足以說明那個方向必定出現敵情。
此時大軍所處乃是龍化州城外五里處的龍巖大平原,時維四月,五月又未央,夏草茵茵,繁茂肥美,人馬踐踏而過,散發出草葉
的清香以及馬糞的特殊氣味。
廣闊的草甸上,本該牛羊成羣,眼下卻早已人滿爲患,鐵蹄踐踏,掀起殘草和泥點,更顯鐵血猙獰。
蘇牧心裡也有些緊張,畢竟這不是數千人的繡衣指使軍,這可是數十萬人的遼人大軍,是苟延殘喘的遼國,最後的家底!
而他就像一個披着羊皮的敗家子,需要做的就是毫無破綻,不留下任何壞口碑,將這份最後的家底,賣力的揮霍!
當然了,他還需要給遼國保留下一些些火種,以此來牽制金國,否則遼國滅亡之後,金國的下一個目標,就是南面的大焱!
他要留給遼國人向金國報仇的火種和機會,讓遼人像喪家的野狗一般,對金國騷擾撕扯,讓金國無法全心全意向南侵略,這纔是最好的結果。
燕青望着前方似乎沒有邊際的大軍,突然有些難受起來。
從他結識蕭神女,隨着蕭神女來到遼國上京,化名褚子周,與李處溫一道興風作浪,使得遼國易主,讓耶律淳攪風攪雨,而後又被蕭乾和耶律大石破壞,他不得自斷一掌,刺殺耶律大石,李代桃僵,直到如今,眼看着就要塵埃落定,他心裡反而失落起來。
他是個江湖浪子,他嚮往自由自在,當他從蘇牧口中得知,裴樨兒已經懷了自己骨肉的消息,他恨不得馬上丟開所有的一切,回到裴樨兒的身邊。
對於他來說,這是一段永生難忘的奇妙旅程,他甚至不在乎結果如何,這就是浪子燕青。
他在乎的永遠是沿途的風景,他在乎的只是不斷的行走人間,見識各種有趣奇妙好玩的風情和事物,他就是風中的青雀,天空和遠方,纔是他的歸宿。
直到此時,看着眼前茫茫不計其數的大軍,他才發現,原來自己只是一朵蒲公英,只是沙洲上的一葉蘆花,飄揚在風中,卻渴望着落地生根的一天。
或許裴樨兒和他的孩子,就是他渴望落地的根。
“此役過後,我打算南下了…”他朝蘇牧如此說着,雖然蘇牧還需要他把持遼國戰敗之後的殘局,但看着燕青臉上熱切的表情,蘇牧終究只是笑了笑,朝他說道:“如此最好。”
因爲他不能陪在楊紅蓮和陸青花的身邊,如今雅綰兒和扈三娘也不知身在何處,或許已經跟着童貫的大軍,跟着北伐軍的腳步,等待着自己平安歸來。
所以他又如何能向燕青開口,讓他繼續留在遼國當臥底?
燕青的付出已經足夠多,此役過後,大局明朗,他能夠陪在裴樨兒的身邊,應該就是最好的結局。
兩人又沉默了片刻,燕青突然朝蘇牧笑道:“還沒恭喜你,喜得貴子,我這個師伯說什麼也要準備一份像樣點的見面禮不是?”
這一刻,嘻皮笑臉的燕青,彷彿徹底脫下了耶律大石的外衣,又變成了蘇牧熟悉的那個便宜師哥。
蘇牧想起南下的楊紅蓮,和兒子楊頂天,突然希望眼前這些一觸即發的大軍,都只是一場幻影,都只是一場夢。
待得醒來,他和楊紅蓮就躺在兒子的左右,兒子那乾淨純真的眼睛,正好奇地注視着他,而後朝他微笑,露出光化粉紅的牙齦。
這便該是一個久經沙場的男人,最渴望的一種生活了吧。
蘇牧正想感嘆一番,卻見得大軍左側傳來驚天動地的悶響,遙望之下,數名斥候驚恐萬狀地策馬而回,他們的身後,卻是呼嘯而來的女真騎軍!
面對遼國的數十萬大軍,完顏阿骨打的女真騎軍,竟然選擇主動出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