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乃萬物之長,蓋因有喜怒哀樂懼,爲情所觸,便心有所感,而能夠感動人類的東西有很多,來自情人的驚喜會感動,來自陌生人的無私援助也會感動,而對於文氣斐然的杭州而言,一首詩詞佳作,應該是最容易帶來感動的了。
更深入一些,對於青樓的煙花女子而言,一份真摯的愛情,便是最容易讓她們感動的東西。
而對於看遍紅塵卻找不到屬於自己愛情的李師師,還有什麼比一個海誓山盟從一而終的愛情傳說,更讓她感動?
此時她與諸多姑娘們一樣,眼眶溼潤地回味着虞白芍帶來的這曲《鵲橋仙》,彷彿透過這首詞,看到了一個落寞的背影,那背影的主人遙望着遠方,守護着心中那份不朽的思念和愛戀。
她很想和臺下的其他人一樣,爆發出震天的喝彩聲和鼓掌聲,但她的心仍舊在撲通通亂跳,她想跟其他姑娘一般,瘋狂地圍攏虞白芍,詢問她關於詞作者的信息。
但她最終還是保持了鎮定,只是這種鎮定很快就被打破,因爲虞白芍那邊傳來了一個名字。
這個名字就像一朵小小的浪花,跟隨着浪潮不斷變大,而後化爲呼嘯天地的巨浪狂潮!
“蘇牧!”
竟然是他!這首詞的作者竟然是他!
她已經不知道這是今夜第幾次聽到這個名字了,每一次聽到這個名字,都會刷新她內心之中關於這個男人的印象。
而現在,伴隨着這首《鵲橋仙》的出現,她覺得,或許這個男人在她心中的印象,應該永遠保持着今夜的這個樣子。
所有人都震驚了,包括在白玉樓上洋洋得意,等待李師師技驚四座的周甫彥和宋知晉等人,也包括剛纔還爲自己弟弟的行徑感到丟人現眼的蘇瑜,包括在座的文壇耆宿陳公望,包括提學官範文陽!
甚至包括在貼身丫鬟和諸多護衛重重保護之下,坐在貴賓區欣賞表演的趙鸞兒!
她乃是富貴人家的千金,家裡也算是個書香門第,兄長趙文裴科考高中,雖然沒有補到肥缺,但她也是從小接受蒙學,平素也愛詩詞歌賦。
她能夠聽得出《鵲橋仙》的意境,也和其他女子一般,極度渴望知曉詞作者的信息。
她甚至跟其他姑娘一般,在心裡默默將詞作者與宋知晉相比較,想着如果宋知晉能有詞作者一半的才華,縱使他下半輩子仍舊尋花問柳,在花蝶堆裡風流到死,她也甘願陪伴在他的身邊。
可這個名字從舞臺方向,如浪如潮一般席捲而來,一波又一波地衝擊着所有人的靈魂,瞬間將趙鸞兒的心給擊碎了!
開始的開始,她與蘇牧算是指腹爲婚,待得都長大了,雙方家長的撮合之下,兩人也有不淺的交流,甚至有一次差點便偷食了禁果。
可人總歸是會變的,在她的眼中,蘇牧越長大就變得越讓人討厭,於是她就在家族的默許下,與宋知晉走到了一起。
她並不後悔自己的選擇,因爲她很篤定,像蘇牧這樣的人物,一輩子都不會有太大的出息。
如果她不在意蘇牧,她也不會在桃園詩會過後,想着法子報復陸青花,因爲她覺得陸青花配不上蘇牧,陸青花和蘇牧在一起,是對她的羞辱!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那個時候,她的心裡確實還有蘇牧的印記,直到蘇牧陡然出手,救下陸青花,還狠狠地羞辱了她趙鸞兒,這份在乎才變成了滔天的仇恨。
可現在呢?
當她聽到這首詞,當她得知詞作者是蘇牧,她心裡是拒絕接受這個事實的。
因爲如果她相信了,那就只能證明她看錯了蘇牧,那就證明她做了一個極爲錯誤的選擇,她的下半生或許都要在懊悔之中度過,她,不可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所以她選擇了不相信,哪怕自欺欺人也罷,總之,她不會去相信這個事實!
蘇牧的這首詞,被虞白芍無意間聽到的詞,像一顆丟進雞蛋山的炸彈,爆炸開來之後,讓許多人都看到了自己的內心深處關於蘇牧的看法。
宋知晉終於與周甫彥站在了同一戰線之上,當他們信心滿滿想要報復蘇牧的時候,還未出手,卻已經失敗了。
這種感覺讓人很挫敗,讓人覺得剛剛看到一點曙光,便又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他和周甫彥都沉默了,埋着頭,死死地捏着拳頭,腦子裡全是蘇牧那淡然的笑容。
“他爲何能夠泰然處之?爲何能夠如此輕視我?爲何每一次都能夠左右逢源化解危機?他與我相比,有何差異之處,又有何優越之處?他只不過是個商賈人家的紈絝子弟啊!”
這不僅僅是周甫彥和宋知晉的心聲,更是在座很多男人們的心聲!
在這個古典文學異常繁華興盛的朝代,你永遠無法理解一首佳作的價值,和它能夠帶來的巨大影響。
就像前面說過的那樣,在這個朝代,花了錢卻不嫖,或者不用花錢都能嫖,就是一件雅事,雖然話有點糙,但道理卻是實實在在的道理,這便是這個朝代最爲鮮明的一個標誌了罷。
人羣的轟動仍舊在繼續,以致於舞臺上的後續表演都受到了影響,在這首詞的影響推動之下,鮮花如雨一般投上了舞臺,今夜,這個舞臺註定只屬於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本該是李師師,如今,卻變成了大部分人以爲必敗的虞白芍!
思凡樓負責賣花和登記的人手根本就忙不過來,楊媽媽甚至親自出馬,虞白芍的鮮花數幾乎在短短時間之內,便超越了白玉樓的洛靈兒!
只是很多人都漸漸忘記了他們今夜的目的,他們來這裡,不是爲了看汴京第一名妓李師師的嗎?
將巧兮送回來的陸青花和彩兒丫頭還沒有回家,她們目睹了這一瘋狂的一夜。
她們對詩詞不太懂,但她們能夠看到這些文人和女人們眼中的狂熱,她們知道,蘇牧再次顛覆了所有人對他的看法!
如果說在此之前,大部分人都懷疑蘇牧名不副實,懷疑人面桃花不是他所作,懷疑蝶戀花無法與周甫彥相比,無法相信蘇牧能夠將周甫彥比下去,成爲杭州第一才子。
那麼,在今夜,他們心中的懷疑被徹底擊碎,在這個時刻,他們知道,什麼周甫彥,都是浮雲,杭州的第一才子,非蘇牧莫屬!
這是一個屬於虞白芍的夜晚,但何嘗不是屬於蘇牧的夜晚?
只是整座城市都在狂歡的時候,我們的第一才子卻在房間裡,泡了一壺茶,焚了一段寧神香,淨手之後,坐在書桌後面,在搖曳的燈光下,安安靜靜地寫着蠅頭小楷。
在蘇牧的後世,嘗有一個說法,當一個人成功了之後,他放的屁都是香的,同樣是一句糙話,但道理也同樣是有的。
當這首《鵲橋仙》橫空出世之後,人們彷彿一夜之間開始理解蘇牧的閉門謝客,理解他不熱衷於詩會雅集,理解他喜歡帶着一根洞簫,理解最近總有個老道跟在他的身邊。
因爲他是擁有魏晉風骨的隱士!
也只有隱士,才能寫出這等超凡脫俗的詞作來!
如果蘇牧知曉這一切,或許他會覺得可笑,因爲他在現世之時,曾經看到關於柳永和杜牧那種傢伙的記載,自覺在古時,不可能會出現所有青樓姑娘都以睡了這個男人爲畢生的榮耀。
但他很快就會知道,這個並不是傳說,一點都不誇張的說,過了今夜,整座杭州城的青樓姑娘們,都會將與蘇牧睡上一夜,當成可與別人誇耀的資本!
這就是這個朝代不可思議的地方,也是最爲迷人的地方。
這個朝代的軍事或許糜爛到了極點,或許會受到異族的欺壓和侵犯,朝廷或許會腐敗不堪,地方盜賊四處叛亂,但在文化和經濟上,卻出現了超時代的繁榮與昌盛!
李師師的表演仍舊很迷人,只是具體在表演一些什麼,大家都不太記得,因爲他們的腦子裡仍舊是那首《鵲橋仙》。
周甫彥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卻又不得不承認,他又失敗了。
他本想借着李師師的勢,來奪回杭州第一才子的名頭,當然了,前半部分,他是成功了的,只是到了最後,結果卻讓人絕望。
經過今晚,杭州第一才子的名頭,再也與他無關,因爲這個名頭,已經真真正正,屬於了蘇牧!
陸青花和彩兒並沒有急着離開,與巧兮一樣,她們都很好奇,與蘇牧素來不熟的虞白芍,爲何會有蘇牧的詞作。
難道他們兩人早已暗結珠胎?好吧,這個詞不甚恰當,可用來形容陸青花等三位女子此時對蘇牧和虞白芍之間關係的猜測,卻再合適不過了。
虞白芍也不打算隱瞞什麼,這首詞她沒有經過蘇牧的同意,便拿出來用了。
她知道這首詞並非寫給她的,而是寫給另外一個女人,一個她不知道是誰,但卻遠在天邊,又令得蘇牧魂牽夢縈的女人。
但在聽到這首詞的那一刻開始,她便決定要用這首詞,所以現在的她,選擇與陸青花和彩兒回去找蘇牧。
因爲到了明天,蘇府將會迎來無法想象的拜訪狂潮,而蘇牧或許會像往常那樣閉門謝客,她想再見到蘇牧,顯然已經不太可能。
但她終究是欠了蘇牧一個解釋,欠了蘇牧一個道歉。
所以她選擇跟陸青花和彩兒回去,提前見一見蘇牧,而且如果有可能的話,睡一睡杭州第一大才子,又何妨?
雖然虞白芍是個煙花女子,但這個念頭,是她一輩子之中,第一個如此輕浮的想法,她也不知道爲何會浮現出這樣的念頭來,但她卻並不羞臊,反而覺得,這是很認真很嚴肅的事情。
準備收攤的陸擒虎和喬道清見證了這一切的發生,喬道清從車底下抽出雙刀來,轉身便要走。
“去哪?”
“磨刀!”
“又磨刀...這次又要殺睡?”
“誰敢睡那小子,老子就殺誰!”
陸擒虎:“... ...”
道爺,您管得可真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