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尋常老百姓而言,特別是承受着災害和寒冬的災民來說,真可謂處處家處處家,年年難過年年過。
汴京城仍舊繁華熱鬧,彷彿並沒有受到河北和京東地區的影響,文人才子仍舊雅騷非常,歌舞昇平,官員們仍舊在腐朽奢靡的享受着節日。
帝國的浙湖廣三路漕運如帝國的動脈一般,不斷將南方的產出,大量輸送到京畿之地,維持着這繁華的假象。
周甫彥的提醒,讓蘇牧又想起了那個女子。
她是百花叢中最引人側目的一朵,但在蘇牧面前,她卻常常收斂自己的芳香,只是默默地關注着蘇牧。
曾經的蘇牧並不想與她有太多的牽扯,他也自覺早已放下,但班師回朝那匆匆一瞥,還是讓他有些心猿意馬。
於是他還是百忙之中撥冗來到了夢神樓。
那日小雪紛飛,兩人撐着油紙傘在河岸上走了一段,時間並不是很長,話也不是很多,但故事卻很遠。
蘇牧是不太擅長東拉西扯的人,他素來很講究效率,但他不知該如何開口,於是他終於體會到,爲何人們經常會說些廢話或者蠢話。
倒是李師師蕙質蘭心,早就看透了蘇牧的心意。
若是尋常時節,李師師一定會讓蘇牧作一首詞,而自己也用詞作來應和,顯得浪漫而唯美。
但在這一刻,她卻再沒有這樣的心思,她只是想靜靜地陪在蘇牧的身邊,走過這一段風雪之路。
雖然沒有言語,沒有肢體接觸,甚至於兩人沒有太多的目光交流,但李師師卻感覺甜蜜而美好。
直到蘇牧率先開口道:“周美成其實不錯的...”
李師師微微一愕,而後輕輕嘆息了一聲,垂着頭,小聲地應道:“我一直知道...”
雖然明知道蘇牧一定會說,但親耳聽到這裡,李師師仍舊感到有些心痛。
她與蘇牧之間並沒有一見鍾情的怦然心動,也沒有太多的恩怨糾葛,兩人就像飛翔於雲端的兩隻青鳥,幾次擦肩而過,都只是爲了尋找自己的天空。
這份感情說不清道不明,李師師對蘇牧更多的是好奇,是好奇過後的驚奇,是驚奇過後的心疼。
而蘇牧對李師師則僅僅是驚豔,驚豔過後便是不忍,所有才有了這一次的見面。
不可否認,優秀之人相互有着潛意識的競爭和敵對,但優秀之人也更容易吸引優秀之人,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羣分,大抵如是。
蘇牧和李師師之間是有着好感的,而且這種好感已經超越了普通的程度。
但楊紅蓮雅綰兒等人,哪一個不是跟着蘇牧出生入死,結下來的生死情誼?
即便是巫花容這樣的惹事精,也曾經與蘇牧並肩作戰過,也曾經相互傷害過,都是轟轟烈烈,千迴百轉。
相對於雅綰兒她們,李師師更像一個夢,沒有戰爭,沒有廝殺,沒有爭鬥,只有美酒的芬芳和脂粉的旖旎,像所有男人都向往的一個夢。
蘇牧自然也渴望這樣的生活,但現實早已告訴他,他並不屬於風花雪月,從他第一次捉刀開始,他就已經不再屬於這個圈子,李師師便只能是他夢中的幻影而已。
如今他跟自己夢中的幻影走在一起,卻沒有半分旖旎之心,雖然他能夠看得出來,李師師對自己是真心的,她那含情的眉目之中充滿了渴望,只要他願意,這朵汴京之花必定願意讓他採擷,予取予求,滿心歡喜。
可他卻再沒有那種心思,他那醉生夢死的風花雪月之夢,早已被刀槍劍戟擊碎,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更壯闊的夢。
那個夢或許充滿了黑暗和血腥,充滿了尖叫和恐懼,但他仍舊讓蘇牧感到着迷。
直到他掌控了顯宗的勢力,他才明白爲何那麼多人熱衷於權勢,如果有人淡泊名利,那隻能說明名利還不夠大,達不到他的期望,僅此而已。
蘇牧此時就像握着一個原子彈,丟不出去,就會將大焱炸個灰飛煙滅,丟出去的話就會使得敵人聞風喪膽。
這種將天下最大的權勢掌控在手中的感覺,是沒辦法用言語來形容,也不是與李師師雪中漫步就能夠比較的。
他也終於明白,爲何趙劼一直如此的忌憚自己,因爲顯宗的底蘊實在太過強大,越是瞭解,就越是敬畏!
也正是因爲越發瞭解顯宗的實力,蘇牧肩頭的壓力也就越來越大,他甚至有些自信不足,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統籌好這一切。
雖然他一直以大局觀佔據優勢,但很顯然如今天下的局勢已經不再是他熟悉的那個劃分,他也無法預測接下來的走勢。
可他卻緊握着影響走勢的關鍵,無論哪一方,都有他蘇牧的影子和牽扯。
這種感覺就彷彿自己成了地球毀滅的鑰匙,是毀滅自己保全地球,還是成就自己,完成使命。
兩人的對話就這麼結束了,將李師師送回夢神樓之後,蘇牧沒有再回頭,他覺得李師師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說不定待他出徵之後,她就會接受周甫彥了。
只是也因爲他沒有回頭,所以他纔沒有看到窗邊的李師師,仍舊如以往那樣望着他的背影,而後喃喃自語着:“我會等你回來...”
從夢神樓回來,蘇牧便繼續投入到顯宗的工作當中,對於戰前的準備,雖然有孫金臺和周侗的幫助,但仍舊還是忙得焦頭爛額。
除此之外,蘇牧還需要與朝堂上那些官員走動走動,可趙劼對他的任命還沒有下來,他也不能這麼急躁,免得給人一種急功近利的印象。
這個年關對於蘇牧而言,就是極其尋常的一頓飯,而後陪着雅綰兒等人上街去遊玩了一夜,並沒有太大的意義。
那些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參加了大朝會以及官家設宴之後,也都意識到,這個年實在有些珍貴。
如果北方崩盤,大焱徹底被打爛,他們就會成爲草原部落的奴僕,想要再這般過年,那就是癡心妄想了。
到了這等關頭,即便連趙劼都放下了對蘇牧的成見,這些個官員們想來也該羣策羣力了。
但人心從來就不是容易揣摩的。
在這樣的關頭之下,也有人不斷反戰,有人仍舊想着謀求私利,甚至有人私心裡想着,流水的天子鐵打的臣子,即便改天換日,他們仍舊能夠繼續當官,繼續魚肉百姓。
人生百種,你永遠無法想象得到是有多麼的醜惡。
不過大環境和大氛圍基本上還是暗流涌動的,所有人的期期艾艾之中,年關過後的第一次大朝會也正式召開了。
大家都知道,年關過後就要行動起來,許多人也都在紛紛猜測,官家會給蘇牧怎樣的一個官職身份。
畢竟蘇牧做了這麼多事情,建立了無數不世功勳,眼下又要統領大軍作戰,那麼蘇牧的任命也就極度吸引眼球了。
在大焱歷史上,出征之前加官進爵,以示恩賞和激勵,早已成爲了慣例,這能夠讓將士們看到,只要有功,就不會少你們的賞賜,雖然實際了一些,但效果確實不錯。
許多人都能夠想到蘇牧必定能夠一步登天,但誰都沒想到他登上了這麼高的天!
授勳上柱國,封英國公,同知樞密院事,馬步軍總都部署,統領北軍大總管事!
從古至今,官場上都有着類似的劃分,除了官職之外,還有爵位,或還有勳位,加上一些文武散官的區別。
所謂官職,也就是你實際上在做的事情,官位只能封妻廕子,但爵位卻能夠世襲罔替,即便不能世襲罔替,在三代之內還是有着極高的榮耀和價值的!
而勳位已經很少出現在大焱官場之上,所謂勳,就是指功勳,立了功之後獲得的封賞,以彰顯你的功勞。
上柱國乃正二品的勳位,而英國公更是從一品的爵位,距離正一品的頂峰便只有這麼一步之遙!
童貫數十年混跡沙場,終於混了個郡王的爵位,那已經是位極人臣。
而蘇牧眼下也不滿三十,竟然就已經封了英國公,也就是說,他今次從北方戰場回來,封王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情了!
這種驚心動魄的反差,實在羨煞旁人,從每一次立功受獎都被壓制,到有朝一日受封國公,一步登天,彷彿官家趙劼在故意作弄蘇牧一般。
但換作是你,誰不願意被這樣捉弄?
雖然前期被壓制得很慘淡,但一朝厚積薄發,這才更加的大快人心!
而對於正二品的權知樞密院事,那可是給予了蘇牧最大的自由度和掌控權,可以說官家是將這一次大戰的指揮棒,真正交給蘇牧了!
有人爲蘇牧感到由衷的高興和欣慰,諸如範文陽之流,也自覺蘇牧實至名歸,也有人心中吃味,就好像蘇牧的榮耀是從他們的身上摳下來的一樣,也有人陰暗地想着,蘇牧根本就不配得到這樣的封賞,甚至根本沒有能力統領整個大軍。
一種米養百種人,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跟你一樣,所以朝堂上的種種紛亂,蘇牧都覺得是正常的。
趙劼心裡雖然不舒服,但背後顯宗的龐大勢力都已經割給了蘇牧,區區幾個榮譽頭銜只是不痛不癢罷了。
所以他表面上也是撫慰激勵,說了不少軟話,好處已經丟出去了,總不能連面子都賺不夠本吧。
朝堂上議論紛紛之時,朝堂外的監察御史卻大喝一聲,竟然有人走進了大殿!
雖然他們已經看清楚來人的面目,以及那華麗麗的朝服,但官家並沒有允許他們上朝,作爲監察御史,他們就有權將他們攔在殿外!
然而這兩個人根本就不理會監察御史的阻攔,默默地走進了大殿。
當趙劼和所有人都看清楚他們的面目之時,大家都沉默了下來。
因爲幾乎所有人都認爲,他們已經沒有必要再出現,也沒有必要搭上一輩子的英名,來做這等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但他們還是來了。
童貫和种師道!
一個受封郡王,榮耀無以復加,一個黯然離場,本該心灰意冷,解甲歸田。
但他們在即將開啓大戰的前夕,毅然來到了大殿之上,朝官家趙劼沉聲道。
“臣童貫請戰!”
“臣种師道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