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韓世忠記不住自己的名字,他也知道韓世忠那句並非誇讚,而是在調侃他那花哨的寶刀,但他是使節,肩負着出使的重任。
皇帝陛下將使者的重任交給了他,他就必須出色地完成所有事情,對於他來說,韓世忠的一兩句調侃,並不會傷及他的自尊。
而他也明知道這些衛隊只不過爲了充門面,他也知道韓世忠對這些衛隊並沒有看得上眼。
但他仍舊會讓衛隊高昂着頭顱,就如同他執意要與韓世忠並轡而行一般,這是使節該有的表現。
他也知道韓世忠並不需要他的保護,與之相比,需要保護的那個,反倒是他自己。
可當刺客出現的那一刻,他仍舊毅然站了出來,策馬來到了韓世忠的前面。
他或許不是合格的武士,也不是一個合格的文官,他確實如同韓世忠所想,只是一個附庸風雅的契丹貴族,但他絕對是個合格的使者!
當那兩名如同怪物一般的刺客左右攻向他之時,使者揮舞寶刀,劈出了整個人生之中最巔峰的一刀!
因爲他知道,這一刀如果沒有效果,自己就會死!
這柄刀出鞘之後,寒芒迸發,此時韓世忠才發現,這柄刀就如同穿着戲服賣醜的絕世高手,在那花哨的裝飾之下,那瓦藍的刀刃,完美的流線弧度,無一不展示着,這是一柄絕世寶刀!
用慣了長槍馬槊和粗劣直刀鐵刀的韓世忠,沒想到一天之內還能見到一柄寶劍,和一柄出人意外的寶刀。
但真正讓他感到意外的,不是寶劍寶刀,而是寶劍和寶刀的主人!
在蘇牧的情報之中,邵祥符是不懂武藝的,這也是蘇牧叮囑韓世忠如果遇刺,不得出手的原因。
因爲在蘇牧看來,宮城的防禦外緊內鬆,所以邵祥符最有可能行刺的地點,就是宮城和外城之間的御道,而遼國方面不可能不作防備,韓世忠代表着使節,是要受到遼國方面保護的,根本就沒必要出手。
然而讓韓世忠感到意外的是,邵祥符竟然動武,而且武藝還不低,手裡還握着一柄絕世寶劍!
至於刀的主人,韓世忠本就因爲那柄刀而先入爲主,只是當契丹使者擋在他的前頭,將他護在身後,他才由衷地佩服這個契丹人。
而當這柄寶刀出鞘之後,他才更加的驚訝,這名契丹使者,絕非表面上那麼的庸俗而無能!
韓世忠並沒有繼續坐在馬背上,或許他能夠躲過邵祥符的攻擊,但他並不想自己的愛駒被刀劍傷到,一想到那兩名怪物刺客將戰馬活活摔死在宮牆上,韓世忠心裡極其不舒服。
於是他從馬背上躍下,而後用刀鞘輕輕磕了磕馬股,心有靈犀的老馬便撒腿跑開了。
邵祥符的寶劍已經刺了過來,韓世忠卻沒有躲避,而是陡然出鞘,一刀劈向了邵祥符的肩頭!
這是刀法的精髓所在,一往無前,絕無迴轉的餘地,這也是韓世忠縱橫沙場,領悟出來的刀意,和積攢的刀勢!
這刀就如同他在戰場上的衝鋒,不會躲避,沒有回頭,要麼衝破敵陣的封鎖,要麼折戟沉沙!
邵祥符是刺客,而刺客跟死士又有區別,刺客是以刺殺敵人爲目的,而死士雖然同樣是爲了刺殺敵人或者保護重要的人物,卻要以犧牲自己爲代價,也在所不惜。
之所以討論這個區別,只是想說,他邵祥符是刺客,而不是死士!
既然他不是死士,那麼在面對韓世忠玉石俱焚的這一刀時,他根本就無法做到同歸於盡,他只能選擇了退避!
在韓世忠面前退避一次,也就意味着只能一退再退,因爲韓世忠的刀法一樣,刀意一樣,刀勢也一樣,在刀刃沒有嚐到鮮血之前,他的刀,絕不會回鞘!
邵祥符本以爲自己的武藝已經很高明,本以爲自己憑藉着寶劍之威,一定能夠將韓世忠這個沙場莽夫給刺死。
然而事態的發展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韓世忠非但沒有被刺死,反而要將他逼入絕境!
邵祥符的寶劍確實削鐵如泥,但他卻不敢與韓世忠的鋒刃對撞,或許他的寶劍能夠將韓世忠的鐵刀削斷,但如果不能,韓世忠那勢大力沉的刀,就會將他的寶劍給擊飛出去!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他只能一退再退,一退再退!
如果繼續拖延下去,宮城的守衛很快就會趕到,無法刺殺韓世忠,倒不如逃跑作數。
這個念頭只是在腦海中閃現了一下,邵祥符便咬緊了牙關,因爲他將這一切都預算得很完美,絕不可能出現變數,他要用這兩名使節的死,成就自己在隱宗的威名!
沒有誰能夠阻擋他的腳步!
滕騰騰退了數步,邵祥符有些亂了陣腳,但他很快就穩住了下盤,猛力揮刀,與韓世忠硬拼了一記!
他選擇相信自己,更相信自己的劍!
“叮!”
一聲脆響如同落地的冰晶碎裂,韓世忠的長刀果然被削成了兩截!
而夾擊契丹使者的那兩名怪物刺客,已經感受到了邵祥符的危機,已經丟下契丹使者,往韓世忠這邊疾行!
邵祥符不是死士,但他們是!
保護邵祥符周全,不惜性命,已經是他們靈魂裡的唯一記憶,即便邵祥符先前已經下達過命令,讓他們合力圍殺契丹使者,即便他們還差一點點就能夠殺死契丹使者,他們也放棄了,轉而過來支援邵祥符。
邵祥符斬斷韓世忠的長刀,心頭大喜,扭頭看時,契丹使者已經躺倒在地,兩名死士更往這邊趕來,只要三人合力,就能夠將韓世忠殺死,他的心裡再也壓抑不住這股熱切的歡喜和興奮!
只是他並沒有想到,那兩名死士還差最後一擊,最終沒能將契丹使者殺死!
韓世忠不由心裡罵娘,照着宣帥的預測,事情不該是這個樣子啊,怎地到了最後,要你韓五哥落入四面楚歌的絕境!
早先蘇牧要韓世忠來當使者,許多人都笑了,也有許多人主動請纓,但蘇牧最終選擇了韓世忠。
記得來之前,蘇牧還當着諸多將領的面,大誇他韓五哥如何成熟穩重,如何相貌堂堂,根本就是大焱的形象大使,是最爺們的大焱爺兒們云云。
當時韓世忠也是飄飄然,但過後一想就警惕了起來,他是個老兵油子,試問整個大焱軍裡頭,誰能騙過他韓潑五?
他韓世忠也是個油鹽不進水火不侵的老狐狸了,否則又豈能得了韓潑五這等江湖諢名。
若說有人能騙得過他韓老五,也就只有蘇牧這個小狐狸了。
難怪死活不讓別人來當使者,論相貌論氣質論口條論腦子,比他韓世忠強的人並不少啊!
直到此時他才終於明白,原來當使者非但是技術活,還是體力活,更是要命的活兒!
蘇牧看中他韓世忠,不是因爲他英俊瀟灑相貌堂堂,不是因爲他能舌戰羣儒力挽狂瀾,而是因爲他是軍中最滑不留手的老油子,是最不容易死的老狐狸!
雖說已經看得清楚想得明白,但韓世忠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在心裡罵娘了。
邵祥符的武功不算太高,但刺殺之道尤爲精湛,加上又有寶劍助威,更讓韓世忠叫苦不迭的是,那兩名怪物刺客!
那可是能夠將戰馬甩出去,摔死在宮牆上的怪物啊!
他韓世忠雖然身經百戰,至今仍舊活蹦亂跳,但身上的傷疤能當被子蓋,這些都是血的教訓,誰有事沒事樂意遭人圍殺啊!
如今長刀被斷,三面遭圍,韓世忠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與那怪物刺客交手一招,就被人一拳轟飛,即便雙臂擋在胸前,也無濟於事,反倒雙臂隱隱作痛,如遭重錘!
韓世忠飛退了數步,這才站定,手中便只剩下半截刀刃,眸光不由變得冰冷。
他正要上前交手,靴子卻被敲了一下,低頭看時,那契丹使者滿臉是血,正費力地仰着頭,敲韓世忠靴子的,是他那柄寶刀的刀背。
韓世忠也老實不客氣,抓起那柄寶刀,就衝了出去,只留下一句有些生硬的契丹話,清晰地傳入到契丹使者的耳中。
“謝了,耶律寶藏!”
地上的契丹使者微微一愕,而後在心裡罵了一句:“入孃的大焱人,老子叫耶律撥藏!”
雖然如此想着,但耶律撥藏還是露出了笑容,看來合格的使者,並不只有他耶律撥藏啊。
韓世忠得了這絕世寶刀,哪裡還記得驗證他曾經的想法,這一刀劈下去,到底會掉幾顆寶石。
他的眼裡沒有那兩名怪物刺客,而只有邵祥符!
因爲他已經知道,邵祥符纔是重點,根本就不需要管那兩名怪物,只要邵祥符受到攻擊,這兩個怪物就會自動送上門來!
而且相比於這柄寶刀會不會掉寶石,他更關心,那柄寶劍和這柄寶刀,哪一個更鋒利,哪一個更堅硬!
如果蘇牧在場,怕是要調侃韓世忠一句,這寶刀一邊砍一邊掉寶,簡直就是爆!
說不定他還會教韓世忠說一句,菜刀砍電線,一路火花帶閃電,這纔是爆了!
韓世忠可沒有心思再想蘇牧,如果能夠活着回去,非得收拾蘇牧一頓,雖然他是如今的宣帥,可出了中軍大帳,還是要叫他一聲韓五哥不是!
再者,韓世忠是一名合格的使者,既然是合格的使者,他就應該清楚,自己擁有着絕不能死的理由!
一旦他韓世忠死了,這場出使就毫無意義,如果他們將老韓的腦袋踢回去給蘇牧,怕是結盟無望也就罷了,那小子瘋起來,真能將上京給打下來!
他倒是不介意將上京給打下來,但這一路走來,上京城外的防線他是一覽無餘,若蘇牧真的將兵力耗在這裡,想要借道北上就徹底泡湯。
無法借道北上,那麼蘇牧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一切佈局,都將沒有任何意義!
所以,韓世忠很清楚,自己絕對不能,死在這裡!
他歷經無數死戰,支撐着他活到現在的,可不就是這一句話麼?
念及此處,韓世忠雙眸爆發殺機,疾行變狂奔,而後緊握刀柄,用盡全力揮出一刀!
“幹你孃的,吃你韓五爺爺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