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服,緊張地在房間裡來回踱步,腦袋裡忍不住胡思亂想,心堵到了嗓子眼,恨不能立馬見到刑風,瞭解下究竟發生了什麼。
苦等了一個多小時,終於聽到了樓下按喇叭的聲音,我一個箭步衝了下去,看到刑風正在把車掉頭。
我衝過去打開車門坐了進去,急得臉上冒了一臉的汗,空調一吹整個人都冷得抖了,我說:“哥,怎麼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你媽媽可能……”他看着我的眼睛,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往下說下去。但從他凝重的眼神和要說不說的語氣裡,我已經隱隱覺察出了什麼。
“我媽媽怎麼了?”我急急地問道。
“突發性腦溢血,現在在醫院裡搶救。如書,我先帶你去h市,你答應我要冷靜。”刑風邊說着,邊快速開着車駛出了我所在的小區,在大馬路上一路狂奔。
我大腦“嗡”地一聲,眼皮突突地跳着,眼淚一下就掉下來了,我拼命咬着嘴脣,手緊緊抓住座墊的邊緣,緩緩地問道:“凶多吉少,對嗎?”
刑風緊張地看了我一眼,隨後緩緩剎住了車,他扳過我身體讓我面對着他,他直視着我說:“小書,你聽我說。不管發生任何事,一定要堅強。答應我,嗯?我會陪你一起面對,好嗎?”
我淚水簌簌地落下來,我的牙齒咬破了嘴脣,一絲鹹腥的液體被我吞嚥到肚子裡,我點了點頭。刑風復又發動了車子,以飛快的速度向高速的入口駛去,僅兩個小時的時間,他已經帶我來到了h城。
他告訴我媽媽在h城的中心醫院,晚上8點多剛剛從我家鄉的市中心醫院轉到了這裡,他一聽到消息後就直接來s市接我了,媽媽具體什麼情況他並不清楚,只聽小雪說情況十分不妙。
下了車,刑風拉着我一路狂奔,我的心狂跳不已,我們以無比飛快的速度到達了手術室的門口。
手術室外面圍了一幫我無比熟悉的人,我首先看到了我的父親,其次我看到了小畫和許頌,還有小雪。我們急促的腳步聲引起了他們的注意,當我和刑風站定時,他們的目光齊刷刷地朝我們望了過來。
他們臉上都是一臉的驚訝與錯愕,大概以爲我早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沒想到我毫髮無損地再次出現在他們的視線裡。
我看到了父親面色黑沉的臉,站在原地身體微微的發抖,心跳得像要從胸腔裡跑出來,我不敢向前,刑風於是站在我的身邊。我們兩行人互相對視着對方足足近一分鐘後,父親緩緩地從長條椅上站了起來,一步步朝我走來。
我本能地想後退,但我沒有,我站在原地,含淚望着父親。一年多的時光,他已經蒼老了許多,背駝了,頭髮比以前更白了,身上穿得也十分破舊,臉上瘦得顴骨突出明顯,眼睛射出一道凌厲的光,讓我不寒而慄。
他走在我面前站定,虎視眈眈地看着我,我怯生生地喊了一聲:“爸……”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扇了我一巴掌,力道格外地重,打得我耳朵嗡嗡作響,臉似乎一下就腫了起來。
這一耳光下來,刑風連忙攔在我的面前,說道:“叔叔,有話好好說。”
“這是我家的家事,刑總你別插手。潘如書,我問你,這一年你去哪兒了?你還知道你有這個家?”爸爸用手指着我的鼻子,顫顫巍巍地說道。
我捂着臉,低着頭,徐徐地問道:“媽怎麼樣了?”
小雪、小畫還有許頌都走過來了,小畫上前扶住爸爸,看我的目光冷冷清清,她說:“潘如書,你怎麼還有臉回來?你怎麼這麼不辭而別,你知道有多傷爸媽的心嗎?”
“我以後會慢慢和你們解釋,媽沒事吧?還在手術嗎?”我竭盡全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徐徐問道。
“手術很久了,不知道情況怎樣。”小雪見狀,忍不住插了句嘴。我擡起頭感激地望了她一眼,她頓時低下了頭,面色有些尷尬。
這時候,手術室的燈滅了,醫生從手術室裡走了出來,臉上一臉疲色地問道:“家屬呢?”
我們一窩蜂地圍了上去問情況,醫生無奈地搖了搖頭,嘆息道:“我們盡力了,還是沒有搶救過來,請你們節哀。”
當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只覺得眼前一黑,幾欲昏倒,但是被刑風扶住了,他伏在我耳朵邊小聲地說了句:“堅強點,小書。”
父親癱倒在地,許頌和刑風連忙把他扶着坐到了長條椅上,我傻傻地望着手術室的大門,心出奇地平靜,想哭卻哭不出來。
小畫已經和父親抱着哭成了一團,刑風、小雪還有許頌正在勸導,而我一個人站在走廊上,傻愣地望着手術室的方向,木然地走到手術室的門口,喃喃地說:“媽媽,還沒等到我能讓您感到驕傲的那天,你就離開了嗎?”
是否我們母女註定無緣?是否今生我就不應該做您的孩子?腦海裡涌起一幕幕的往事,印象中的母親總是常年病懨懨地躺在門口的躺椅上,父親鞭笞我的時候她一聲聲無力地勸着,但似乎從未爲我落過眼淚。母愛於我,是一種淡淡的情愫,是爲她削蘋果時她偶爾塞到我嘴裡的一小片果肉;是爲她擦身子幫她翻身時她的一聲“孩子”;是我們臨行前她的一聲溫柔的叮嚀;是年少時每一年過年她塞過來的十元紅包……還沒能等到我們和時間和解,還沒能等到我撥亂反正重新開始,還沒等到我回到她身邊痛哭流涕地懺悔,還沒來得及對她訴說我心裡的遺憾,她就這樣走了,沒有爲我留下隻言片語,走了,永遠走了。
手術室的門打開了,護士推着蒙着白布的她緩緩地從手術室裡出來了。父親發瘋一樣衝上前揭開了白布,聲聲呼喊着母親的名字。我站在離母親最近的地方,看着她臉上一臉的安詳,我嘗試着拉了下她的手,冰涼冰涼的,再也沒有了一絲絲熱度。
我把父親推到了一邊,他伏在母親冰冷的軀體上放聲痛哭,小畫也大哭着,父女兩分別站在母親的兩旁,沒有我的位置。我靠着牆,拼命隱忍着眼淚,渾身不停地顫抖,刑風走過來不言不語地拉住了我的手,小雪將這一幕瞧在眼裡,轉身不再面對我們。
她或許誤會了我和刑風的關係吧!不過沒事,都不重要了。
許頌拉着小畫,把近乎癱軟的小畫抱在了懷裡,小畫哭了一陣之後,轉身朝着我走過來便伸手用力扯住我的頭髮,狠狠地用手捶在我的身上,哭着喊道:“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你怎麼還有臉活着!你害死了媽媽!你怎麼不去死!”
小畫的話裡透着前所未有的惡毒,她的拳頭一拳拳毫不留情地砸在我的身上,刑風伸手攔住了她,忍不住爲我開了腔:“你再打她一下試試!”
刑風把我護在身後,大聲說:“現在不是鬧的時候,都是一家人,你們姐妹這時候要團結,照顧好你父親,想好之後該怎麼做!”
刑風一聲喝,把小畫說愣住了。她繼而又放聲痛哭起來,一聲地喊着“我再也沒有媽媽了”,喊得我的心都碎成了渣。可是我沒有哭,我很想,但是眼淚流不出來,我只覺得渾身發冷,非常地冷。
現場一陣混亂,父親已經崩潰了,刑風於是以外人的身份吩咐着接下來要做的一切。幸好很快大伯驅車趕了過來,大伯到來後,刑風已經聯繫好了車把媽媽的遺體連夜運回老家。
我始終站在離媽媽不遠不近的位置,沒有靠近,更不想遠離,心裡默默地向我這位情深緣淺的母親告別。
把媽媽的遺體運上車後,父親跟着車走了,我們剩下幾個人分別坐在大伯和刑風的車上,跟着車回去了老家。大伯帶了幾位老家的親戚過來,把一切該有的儀式都準備得妥妥當當。我坐在刑風的車上,呆呆地望着窗外,刑風伸手過來握住我冰冷的手說:“好了,不用忍了,哭出來吧,寶貝。”
他的話好催淚啊。一句話,把我所有的眼淚都逼了出來。我哭了一路,靠在椅子上,默默地流淚,默默地回憶記憶中與母親短暫的溫馨片段。她在我的生命裡存在得那麼淡,她沒有像別的媽媽那樣疼過我,可是,她是我的母親,我相信她的愛我的,她一定是愛我的。
“你媽媽很愛你,得知你消失的那天,你媽媽哭了。那之後就開始不說話了,吃東西也越來越少,總是一個人顫顫巍巍地跑到村口望着那條水泥路半天不說話。昨天下午,就是站在村口的時候,一輛大卡車突然開過來,朝你媽狂按了幾下喇叭,你媽受到了驚訝,一下就……”刑風緩緩說道。
“你怎麼不早告訴我?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媽媽擔心我?”我一下瘋了,淚如泉涌地望着刑風。他既然知道這一切,他爲什麼選擇瞞着我?爲什麼不讓我知道?我好恨,我一下扯住了他的衣領,他猛地剎住了車,很愧疚地看着我說:“對不起,小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