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入京城
看慣了司徒青顏那張傾國傾城的臉,我現在連洗臉都遠遠的避開臉盆,這臉別說漂亮,連正常都算不上,配上這家世,難怪年紀老大,愣是娶不上一門夫婿,連最喜歡的男人也嫁給了別人,一氣之下上吊自盡,只可憐了我這個更倒黴的人,除了默默接受,連死都不能。
我現在所處的山村,地處於紅玉與碧影的交接之處,離‘碧落宮’的位置倒是很近,只是離京城,卻有些遙遠了。
這具身體原來的主人自盡,也算是給了我離開的藉口,我打着離開傷心的旗號,活活的掙脫了那嘮叨老爹的阻攔,捲起兩件衣服就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別怪我無情,這一次附身,我完全沒有任何這具身體的記憶,所有知道的一切都是我旁敲側擊打聽來的,沒有記憶,自然也產生不了任何對他的感情,加上趕到京城心切,隨便收拾下,包袱款款的離開了這小山村。
以往不是車就是馬,偶爾還能享受到在愛人的懷抱中飛翔,如今的我,只有一雙肉腳,身上的盤纏還不夠買幾個饅頭的,更別提僱車了。
曾經在馬車上看過的如畫風景,如今在我的眼中只有單調和枯燥,想當初,左擁右抱,享盡齊人之福,那時的我,便是風景,也是靈動秀麗,蔭蔭綠意的。
我不是沒有用腳走過路,與緋夜回京的路途,兩人調笑打鬧,他往往瞪着一雙無辜的眼,可憐兮兮的把大腦袋靠上我的肩膀,眼中水光渺渺,淋淋漓漓,一聲嬌嗔,一句假疼,換來我的緊張的跑前跑後,上竄下跳,最後在他寬厚的臂膀拉扯下,倒進他的胸膛,捏上他可惡的臉。
那時的風景,到處都是白色的雪花,讓我感覺到兩人似糖般叼膩,心中如火般燃燒的熱情,便連那雪,也是熱熱的從指尖暖入心底。
我也同若水在大街上逛過,縱是兩腿痠軟,只要在那紅潤的脣角邊看見一絲滿足,在那雙紫色的大眼中尋找到一份天真,所有帝與累,化爲滿腔柔情,低嘆一聲,棕是走斷了腿,又有何妨?
我也曾攜手靈蕭,在街市漫步,讓那金色的髮絲飛過我的臉頰,麻麻癢癢中卻溫柔點點,偶爾偷些小動作,撫過他的腰,在似怒非怒的碧色深潭中沉溺不能自拔,在掌心中傳入的點點溫暖中舒展着四肢,驅除滿身疲憊,再還他一個小小的壞笑撒嬌。
更曾與御雪喬裝微服,那天人之姿,縱然白紗拂面卻掩蓋不了那飄逸款款,在無數人妒忌的眼光中,兩人十指相扣,他清涼的手掌,無數次撫平我的煩躁憂愁,那盈盈一笑中,飲進多少情絲萬縷?
與月月相形,永遠是一種安定的膜拜之態,若隨風而擺,似隨雲流動,我喜歡與他並肩,從皇宮到祭壇,遠遠的望着他的每一個動作,完美若仙,只要看着他,那脣邊何曾消失過淺笑微漾?
隨青從不肯與我並行,但是我知道,他永遠都在我的身邊,因爲他是我的影,任何時候,只要我低頭,都能看見他的存在,我生命中最忠誠的愛人和屬下,那黑色交疊出的,是我們一生一世永相伴的誓言。
調皮的墨墨,總是掛着開心的大笑,似貓兒般輕靈,一不留神就竄的不見了蹤影,只是,無論他在什麼地方,第一件事就是回頭對着我,用發現新大陸般叼聲招呼着,生怕我尋不到他的方向,那似剛蒸出糯米般的清聲,一不小心,就粘住了我的心,一聲姐姐,勾去多少溺愛的眷戀。
緋夜的身體怎麼樣了?
若水是不是要生了?
靈蕭可會再次將自己關在後宮沉悶練劍?
御雪又要扛下多少國事重任?還要照顧着凌瀾。
月月會不會長守祭殿,日夜誦經?
隨青呢?還執意守護着那具只能呼吸,卻不能說話的身體嗎?
墨墨呢?衝動的孩子,是不是到處尋找着神醫替‘我’治病呢?
一張張令天地失色的容顏在腦海中閃過,一幕幕曾經的恩愛似潮水涌入,那如花解語,如畫身影,彷彿是那天邊的流雲,高遠飄渺,美麗無方卻無法觸摸,那往昔的,似手中清泉,無論怎麼握,最終一點點的從指縫中滲漏。
我對不起御雪,又一次沒有任何咋呼,卻將國事丟上了他的肩。
我對不起若水,明知他身子弱,心病重,卻從來沒有好好的陪在他身邊。
我對不起靈蕭,應承過他陪他遊戲山水,見凌琴,回碧落,這一次,不知道他會不會又罵我呢?
我對不起月月,讓他成爲百姓的敬仰,卻沒有時間調理自己的身子,還說早日有孩子給他師傅繼承衣鉢。
我對不起隨青,‘月夜幽蘭’早已服下,生死離別幾許,卻還欠他一個影君的封號,讓他名不正言不順。
我對不起墨墨,碧影一役,他腰間的傷可好了?少年纖細,他唯一的倚仗,那身輕功,不正是靠腰力嗎?我竟然沒有來得及看一眼,問一聲。
我對不起緋夜,孩子夭折,他心中依然苦悶,卻給我一張輕抿笑顏,隨意中給自己留下多少苦澀?身體尚弱,我卻不能煮一碗粥遞進他的手。
總說人在死前會懊悔自己浪費的光陰,我卻在這個時候才知道,我有多麼不捨,因爲我有太多太多的心願未了,即使這個合同很可能讓我連千分之一的機會都沒有,但是我一定要試,爲了他們,爲了……我自己!
第一次感覺到一個人的旅途能這麼孤寂,眼中所有的顏色都是灰色。
第一次發現,我靛內還有熊熊燃燒的鬥志,每踏前一步,離我思念中的人便近了一分。
第一次知道,人的潛能真的是無窮的,露宿山林,我不曾恐懼,不曾病倒,甚至都不曾懼過任何毒蟲猛獸的問候。
第一次明白,我就是一個孤獨戰鬥的小兵,即使身邊沒有任何一個人,我也要戰鬥下去,只爲了心中最美的理想。
帶着滿心的思念,帶着一身的傷痕累累,在最後一個饅頭吃完前,我終於到達了京城,可是,離約定的三個月,已經足足過去了半個月有餘。
大街上人來人往,熱鬧聲不斷,熟悉的街景卻再也沒有熟悉的人相伴,我漫無目的的在街頭拖着沉重的腳步,感覺頭腦一陣陣的發暈,從昨天到現在,我已經米粒未盡,乾糧早盡,身上分毫沒有,卻發現,來到京城,纔是我千里之行剛剛踏出的第一步。
靠着牆用力的呼吸着,我順着身後的倚靠一點點的下滑身體,晴朗奠,光線爲什麼這麼刺眼,熱鬧的大街,爲什麼那些人聲聽着卻遙遠虛幻?
連日的趕路,全仗着心中的一股意志,當這份鬥志迷茫在偌大的人羣中時,我終於感覺到了疲憊與無助,所有的不適也爬上了身。
迷茫的看着兩條似乎已經不屬於自己的腿,痠痛早已讓我找不出支配他們的任何力量,草鞋已經磨穿,沾滿泥巴的腳趾根本尋找不出一點屬於他們的底色,褲腿在連日的奔波中掛的支離破碎,絲絲縷縷,露出無數細碎傷痕的腿,有長好結疤的,也有新翻出躺着血漬的,都是我這些日子在山路上的成果。
一把糾結的頭髮落在肩頭,掛着數日未洗的油漬,身上的衣服本就補丁疊着補丁,現在早已經到了分解的邊緣,若不是暖春季節,只怕我早凍死在路邊。
“叮!”
一個銅板掉在地上,落到我的腳邊,幾番旋轉後躺在我的腳邊。
拾起那小小的銅板,眼前的場景與半年前何其相似?
我與玄卿爲了打探古怪的乞丐羣,在這街頭上演着苦難夫妻的故事,那時候的傷口和骯髒,全是拜隨青之賜的化妝,現在的我,可是全然的真刀真槍。
那時我和他,縱然涕淚交流卻玩心不改,互相暗裡欺壓着對方,如今,景相似,人已渺,空留長嘆映青草。
玄卿呵,我們分開也大半個月了,此刻的你,應該已經拿到了董事局的位置,意氣風發吧?
玄卿呵,把酒同歌已是昨日黃花,你可知老友在想你?
玄卿呵,你可知我現在正在當初的地方乞討,想着我們以前的開心麼?
萬軍陣前,你我談笑風聲。
行營帳裡,你我醉酒迷情。
碧波船頭,你我放聲同歌。
輪迴殿中,你我公演最後一次落幕。
拈着手中的銅板,想起在他房中那次燒烤,我的臉情不自禁的微笑。
現在的我,所有的動力,只有回憶,它們是我支撐的唯一勇氣,不止有御雪,有若水,有靈蕭,有月月,有墨墨,有緋夜,還有玄卿。
是他,爲我爭取了機會,是他,替我扛下了責任,爲了他的期望與臨行前的祝福,我也要勝利,不能輸。
擡起頭,望向遠處的人羣,一抹青影閃過,讓我的笑容頓時定格……
不置信的揉揉眼睛,再擡首,那人影卻已不見。
我看錯了,一定是看錯,怎麼可能?他怎麼也不可能在這……
掙扎坐起的身體又一次頹然的倒向牆角,微笑的脣不變,只是笑意已改,嘲諷着自己適才的失態。
我應該是餓壞了吧,大白天的出現了幻覺,還有一個銅板,買一個饅頭讓自己繼續活下去纔是上策。
我扶着牆,一點點縮着腿,慢慢的往上蹭,藉着牆角的支撐,我終於站起了自己的身體,尋找着包子鋪的方向。
人羣中,青影再次一閃,我如化石僵硬……也可以txt全集下載到本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