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崇訓是武三思的長子,照理說今天他該比客人們來的都早,可是因爲安樂梳妝打扮的時間太久了點,所以才姍姍來遲。
安樂提着裙裾,在衆人注視之下嫋嫋婷婷風姿萬千地走上石階,向楊帆投以一個挑釁的眼神,便又搖曳生姿地向前走去。
武崇訓對楊帆倒沒有什麼成見,一直以來他對楊帆的警惕和敵意,都緣於他最心愛的女人似乎對楊帆有點特別,但是自從楊帆上次在東市掃了安樂的顏面,安樂每每提起楊帆時都是咬牙切齒咒罵不已,武崇訓因之反而對楊帆有了幾分好感。
他向楊帆微笑着點點頭,便舉步追上了妻子。
武崇操一見他們,連忙施禮道:“大哥、嫂嫂。”
武崇訓“嗯”了一聲道:“你去照顧客人吧,爲兄陪你嫂嫂先去見過父親大人。”
武崇操答應一聲,這才迎向楊帆。
楊帆這種官員若是放在地方上,與一州太守也可以平起平坐,但是在高官顯貴多如狗的京城裡面卻又算不上什麼了。如今滿堂權貴,楊帆置身期間一點也不顯眼。
今日受邀而來的武官本就不多,與楊帆相識且有交情的人更少,楊帆也樂得清閒,獨自一人躲在僻靜的角落裡,翹着二郎腿坐在石几上,冷眼旁觀那些打躬作揖互相問候的權臣顯貴。
“喂!”
耳邊突然響起一個小女孩兒的清脆聲音,楊帆扭頭一看。就見一襲鵝黃衣裙、襯得花嬌柳妍的李持盈笑嘻嘻地從一根廊柱後面閃出來,向他扮個鬼臉道:“楊大將軍,你怎麼這麼閒呀。”
楊帆見是這位“小故人”,也不禁笑起來,道:“你這小討債鬼,今日也來赴宴啦。”
李持盈向他皺了皺好看的鼻子,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這一笑頰上便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兒,她不服氣地道:“討厭。誰跟你討債啦,有本事你當初不答應人家啊,你不答應,人家還能纏着你不成?”
楊帆揶揄地道:“就的是啊,楊某答應幫某位姑娘的忙,不是因爲某位姑娘抱着楊某的大腿。跪在地上哭鼻子,還拉了一大幫姐妹們陪跪,而是楊某上趕着要求幫忙,實在不關那位姑娘的事兒。”
李持盈辯白道:“纔沒有抱你大腿,人家是扯着你的衣襟!”
這話一出口,她也發覺先前講沒有纏着人家的話有些不講道理了。不由小臉一紅,嬌嗔地白了楊帆一眼。摟着鵝黃宮裙在他身邊坐下,歪着頭又想了想,認真地道:“好吧,人家承情,這件事……真要謝謝你啦。”
楊帆哈哈大笑,對這小丫頭的觀感又好了許多,便和聲悅色地問道:“你那些姐妹們呢。怎麼沒跟她們在一起?”
李持盈撅着小嘴道:“她們呀,都圍着裹兒姐姐看她的新裙子呢。看她那副得意洋洋的樣兒。還說什麼費了多大的力氣,花了多少錢,想了多少辦法,纔買到這件裙子,人家想摸一摸她都不捨得,哼!人家纔不稀罕了。”
李持盈雖這麼說着,可是看她眼神兒,還是極爲羨慕的,女人對美麗的衣服,抵抗力實在有限。楊帆看她模樣,不禁有些好笑,復又想起李裹兒在後宅炫耀的模樣,眉頭便不經意地蹙了一下。
李持盈雖然年紀不大,卻甚有眼色,她迅捕捉到楊帆眼一閃即逝的厭惡,忍不住問道:“楊大將軍,你很討厭裹兒姐姐麼?”
楊帆淡淡地道:“討厭卻也談不上,只是……不喜歡她的爲人。”
李持盈認真地點了點頭,道:“嗯!人家也不喜歡她。”
“哦?”
楊帆扭頭瞟了她一眼,笑問道:“又是你三哥告訴你的?”
李持盈不服氣地道:“人家又不是小孩子,需要什麼事都得別人來告訴我嗎?我是……反正我就覺得她這人不好。”
楊帆轉過頭,隨意地掃視着越來越多的賓客,悠悠說道:“這種話呢,你最好藏在自己的心裡面,不要隨便跟人家說。如果只是你和你堂姐之間的矛盾也就罷了,就怕被有心人利用,造成太子和令尊之間的不和。”
“嗯!”
李持盈甜甜地一笑,用力地點頭道:“人家纔不傻呢,當然不會大嘴巴,逮着誰和誰說啦。你放心吧,你看人家像是心裡存不住事的人麼,這不是因爲是你,這才和你說麼。”
楊帆笑起來,逗她道:“因爲是我就可以說了?這麼說,咱們兩個還是無話不說的知己呢。”
李持盈年紀太小,比楊帆的女兒也大不了兩歲,楊帆只把她當作一個可愛的晚輩逗弄,心絲毫沒有想到男女間事。同樣的,小小年紀的李持盈情竇未開,對楊帆也沒有一星半點男女間的感覺,她只是喜歡跟楊帆說話,還對楊帆有着小小的崇拜。
李持盈向楊帆調皮地扮個鬼臉,笑嘻嘻地道:“那是,你可不要了,人家可是知道你的小秘密的。”
楊帆好奇心起,正想問她自己有什麼秘密,樑王府負責迎客的大管家突然用高亢的聲調宣唱道:“鄴國公大駕光臨!”
今日武家宅子裡放眼望去,光是王爺就有二三十個,可是論起名聲地位,他們綁在一塊兒也比不了這位鄴國公,庭院的客人們頓時一靜,片刻功夫,就見武三思、武懿宗等武家長輩急急從廳上迎了出來。
衆賓客們也自然而然地隨在他們身後向外迎去,李持盈見狀把小嘴一撅,悻悻地道:“真是這羣馬屁精!”然後把眼神兒一乜,睨着楊帆道:“喂!你要不要也去拍拍那位鄴國公的馬屁呀。”
楊帆把胸一挺,傲然道:“大丈夫存身立世。安能爲五斗米折腰?不去!”
李持盈頓時笑靨如花,衝他翹起大拇指,讚道:“好樣的!本姑娘刮目相看的男人,就該與衆不同。”
楊帆揉了揉鼻子,訕訕地道:“不過呢,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堤高於岸,浪必摧之。咱們不去相迎也就罷了,大剌剌地坐在這兒。卻是一定會引人注意的,你看咱們是不是找個地方避一避先?”
李持盈“噗哧”一笑,嗔道:“你呀,真虛僞!”
嘴裡說着,她卻飛快地跳起身來,像是在做遊戲似的。興趣盎然地道:“咱們走!”
今日這場接風宴,坐在最上首的自然是本宅主人武三思和最尊貴的客人張昌宗,但是最引人注目的卻是自突厥歸來的武延秀。
武延秀能在衆多的武氏子侄被武則天欽點爲和親人選,自然有他的過人之處。在武氏諸子之,武延秀貌相最爲俊美,身高頎長、風度翩躚。六年的草原生活更是錘鍊了他的身體,使他變得強魄健壯。
廳堂上。許多達官貴人向武延秀問起在他草原上這幾年的生活,尤其是那些貴婦人,好奇之心最濃,武延秀繪聲緩色地向他們講述着自己在草原上的種種經歷與見聞,只聽得這些並不熟悉突厥情況的貴人們時時發出一陣陣讚歎。
武延秀雖然是作爲人質被默啜扣押的,但是默啜並沒有虐待他,而且在大草原上也不用擔心他能逃走。所以他平時都是隨汗帳部落一起遊牧、遷徙,生活與活動並沒有受到太多限制。
六年裡。武延秀學會了突厥語,學會了許多當地的民謠,還學了一身突厥舞蹈,包括如今在原宮廷和民間都極爲流行的胡旋舞。這樣的經歷,與其說是做囚犯,不如說是一場探險,自然很是滿足那些達官貴人們的好奇心。
張昌宗的身邊坐着一位灰袍道人,道人面前案上是素菜,這位道人自顧安靜地享用着美食,不管是武延秀講起草原上的遭遇,還是旁人插話詢問、驚呼感嘆,他都置若罔聞,與這廳上喧嚷熱鬧的氣氛格格不入。
這道人是張昌宗帶來的,引見給武三思的時候,張昌宗把這位道人的本領吹噓的天上少有地上無,顯然是甚爲器重。不過武三思對此只是一笑置之,心絲毫不信,而且有些敬而遠之。
武承嗣曾經設計讓一個道人蠱惑劉思禮、纂連耀謀反,從而誘使武則天重新啓用了來俊臣,讓這個酷吏爲武周朝的酷吏政治,上演了最後一次瘋狂。
武三思雖不知道當年這件事是武承嗣的設計,但是自從那次事件以後,武三思對這些江湖術士卻是敬而遠之了。河內老尼、什方道人和胡人摩勒三個神棍倒臺時牽連了大批官員,武三思更是深以爲戒。
張昌宗喝着酒,聽武延秀說他精通胡旋舞,突然打斷他的話,笑道:“桓國公從突厥人那兒學過胡旋麼?張某也是練過胡旋的,可惜沒有名師指點。桓國公的胡旋舞既是學自突厥,想必原汁原味了,可否當庭舞上一曲,讓張某看看眼界?”
武延秀一怔,一時沒有做答。
這個年代,達官貴人酒興所至,下場歌舞實屬常事,狄仁傑那胖老頭兒喝高興了的時候也會牽着長鬚下場,在同僚和子侄晚輩們面前扭扭屁股,絲毫不介意他的宰相身份。
當初太上皇李淵更曾在殿上親自彈起琵琶,皇帝李世民則下場,在百官面前載歌載舞,時下風氣如此,所以張昌宗邀請武延秀跳舞,根本無關彼此地位高低,也不存在把對方視作舞伎戲子,存心侮辱戲弄的意思。
但武延秀這胡旋舞是如何學來的?是他和親突厥,卻被人家扣留了六年,在作爲囚犯的六年歲月裡學來的本事。如今張昌宗讓他以胡旋舞娛樂大衆,不免有揭人瘡疤的嫌疑。
武延秀被扣押在突厥時,二張還不曾受到武則天的寵愛,武延秀剛剛還朝,自然不知道張昌宗權柄地位如何貴重,但是從這滿堂賓客對張昌宗的態度,從滿堂權貴裡唯獨這位貌美少年可與樑王並肩而座的架勢,他也知道此人地位尊貴,所以不好貿然拒絕。
正猶豫間,忽然有個極悅耳動聽的聲音道:“安樂也最喜歡胡旋舞,堂兄既然擅舞胡旋,何妨當庭爲大家舞上一曲呢,安樂也想借機觀摩一番,揣摩領悟一下這最正宗的胡旋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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