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察覺“楊帆對自己頗有傾慕之意”,上官婉兒心慌意亂了好久,連着幾天只要一見到楊帆就渾身不自在,好在楊帆並無這個自覺,對她壓根兒沒有什麼進一步的追求行動,上官婉兒的情緒才漸漸調整過來。
這一來,婉兒果然自在多了,見了楊帆也不用心慌躲閃,只是偶爾瞥他一眼,眸中總有那麼幾分幽怨,似乎在埋怨他偃旗息鼓,不再表白。難怪孔夫子說……,想必夫子也曾被異性這種莫名其妙的態度困擾過。
問題是楊帆對此全無所知,之後幾次蹴鞠下來,在他的有意接近下,同上官待詔的關係越來越好,而對上官婉兒來說,這分明是楊帆以一種更加含蓄內斂的方式表示對自己的親近,她很享受這種感覺,而且沒有那麼大的壓力。
上官婉兒微嗔道:“真氣人,‘白打’也比不過你,你不是說以前不曾練過蹴鞠麼,怎麼比我這從小就練蹴鞠的人還高明?”
這話已然有些撒嬌的味道了,只是發諸於心,形諸於外,自然而然,上官婉兒全未察覺,楊帆也不知道上官婉兒用這種語氣對人說話,還是生平第一遭,便笑道:“不過是閒暇散心,鍛鍊體魄罷了,待詔何必在意?待詔的本領可不在這裡,其實楊帆也不希望,人人見了我都說,這少年,踢得一腳好球!楊某如今是軍人,還是想征戰沙場,立一份赫赫戰功,那纔是男兒風彩!”
上官婉兒莞爾道:“嗯!這纔是男兒志向,我還以爲你被那些宮娥內侍們恭維着,已經有些忘乎所以了呢。”
楊帆道:“怎麼會!楊某心中。最欽佩的就是我朝名將薛仁貴薛大將軍。薛大將軍雖是拓拔魏氏的大將薛安都六世孫,但是到了他這一輩家族已然沒落,也沒借上家族的什麼勢力,完全是赤手空拳,憑自己的本事立下的赫赫戰功。”
楊帆偷偷瞟了上官婉兒一眼,嘆息道:“可惜薛大將軍辭世太早。否則在下得以有機會從軍時,一定會要求調撥到薛大將軍麾下。‘將軍三箭定天山,壯士長歌入漢關!’何等威風!還有他良策息干戈、神勇收遼東、仁政高麗國、愛民象州城、脫帽退萬敵……”
楊帆歷數着薛仁貴一生的功績,惋惜地道:“記得以前,曾見人傳頌過一篇記敘薛大將軍一生功績的碑文。這些功績在碑文中都記載得清清楚楚,言辭華麗,聽來熱血沸騰,可惜當時未帶紙筆,不曾錄下。”
楊帆一臉深以爲憾的模樣。上官婉兒不禁微笑道:“你說的可是薛將軍碑文麼。那是宏文館大學士苗神客爲薛將軍撰寫的,薛將軍一生功績盡載於上,讀來的確文采飛揚、壯懷激烈。你若喜歡,我送你一幅。”
上官婉兒說到這裡,神秘地一笑,道:“可是苗大學士親筆所書喔!”
“當真?”
楊帆“驚喜”地道:“太好啦!這篇記敘薛將軍一勝功績的碑文。寫得極妙。在下雖不好文,也是愛不釋手。原來這是一位姓苗的大學士所寫,果然出手不凡。待詔能向這位苗大學士求一份墨寶?”
楊帆說到這裡。便一拍額頭,作恍然大悟狀道:“是了,待詔您主持風雅,爲朝廷品評天下詩文,天下文士詞臣多集於待詔門下,這位苗大學士定然也不例外。待詔若是開口,苗學士自無不允之理。”
上官婉兒聽他一口一個待詔的稱呼,竟然漸漸生起刺耳的感覺,可是該讓楊帆如何稱呼自己纔對?她也說不出來,心情沒來由的便有些失落。便淡淡地道:“也沒甚麼,只不過是因爲我替天后料理一些文案之事,當初苗神客爲薛大將軍題寫碑文的原稿,就在我手中。”
楊帆“哦”了一聲,道:“苗大學士原稿,想來珍貴的很了。在下怎好奪待詔所愛,可否……請這位苗學士爲在下重新書寫一幅呢?呵呵,相信待詔您肯出面的話,苗學士一定賣您這個面子。”
楊帆言語越是謹慎客氣,聽在別有一番心思的上官婉兒心中便愈加的失落:“虧他還是個男子漢,畏畏怯怯的的一點也不爽利,前兩天還像餓極了的狼似的盯着人家,這陣兒就像沒事人一般。”
上官婉兒只顧在心裡埋怨楊帆,呈現於外的便是她微微抿着脣兒,盯着球場上蹴鞠的人發呆,楊帆只道她不想說出苗神客下落,不禁暗暗着急,他好不容易纔找到這麼一個機會,巧妙地把話題繞到苗神客身上,上官婉兒避而不談,這該如何是好?
太平公主正踢的高興,忽然瞧見楊帆和上官婉兒有說有笑,興致頓時大減,便說一聲乏了,要回府歇息。上官婉兒見她要走,忙上前相送,太平公主淡淡地應付兩句,便即離開,瞧也不瞧楊帆一眼。
婉兒察言觀色,自然知道太平心中不喜,卻不知緣由何在。
太平公主與上官婉兒一時瑜亮,各有千秋。婉兒勝在膚白如雪,氣質出衆,若論體態妖嬈、風情嫵媚,上官婉兒還是一個冰清玉潔的處子,自然比不得太平公主這等早經雲雨的成熟婦人。
再以身份而論,雖然婉兒權重,如今猶在太平公主之上,但她畢竟是犯官之女,太平是皇室貴胄,自覺乃是折節下交,什麼條件都比婉兒勝出百倍,她對楊帆頗有好感,楊帆偏對婉兒時常露出親近之意,太平心中自然不悅,也不服氣的很,只是這種微妙心思,旁人哪裡能夠了解。
日子一天天過去,眼看着春暖花開,那皚皚白雪在不知不覺中變淺、變薄,直到完全消失,你不會注意到它是在哪個清晨完全消失於你的視線當中的,當你注意去看時,它已完全不在。
青磚縫裡,生命力頑強的野草悄悄探出它嫩綠的芽,直到這嫩芽兒張開它脆生生的葉子,變成一株鮮嫩的小草,你才驚訝地發現那小生命竟已舒展開來。
枝頭也是一樣,嫩黃的葉苞,緋紅的花蕾,當你發現它時,它已和着春風,在枝頭搖曳出一片如霧的春意,就像美人身上罩着的一層薄紗。
那種感覺是很奇妙的,就像一個天天出現在你面前的黃毛丫頭,在你不經意間,她已出落成一個娉娉婷婷的少女,而你全無察覺,直到某一天,她紅了臉龐,掠起髮絲含羞一笑,你纔會驚覺:她長大了!
春天是個很糾結的季節,就像從洛陽城中飄來的柳絮,嫋嫋地沾人一身,惹得剛換了一身新袍子的高公公總是很惱火地去拍打
楊帆糾結着,他天天看着上官婉兒那道美麗的身影在他身邊翩然而來,翩然而去,明知道苗神客的下落就掌握在她的手中,她只要一句話就能讓自己豁然開朗,偏偏就是無法問出來。
上官婉兒糾結着,有時看見楊帆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神,她就會莫名的歡喜老半天,有時候看到他沒有任何表情的模樣,她就會失落很久。失落,歡喜,歡喜,失落,她的一顆芳心,隨着楊帆的表情變化忽上忽下,喜怒無常起來。
於是,弘文館裡的學士們開始糾結了。做文案總會有失誤的,今天他們在文案中錯漏一個字,上官待詔只是溫柔地一笑,吩咐重寫。明天他們在字裡行間不小心染了一點墨跡,上官待詔一言不發,直接扣你半個月俸祿。
學士們站在洛水河畔,任那惱人的春風把他們的長鬚吹如一蓬亂草,悠悠地發出夫子“逝者如斯夫”般的感慨:“女人的心思,好難猜……”
謝沐雯也在糾結着,楊帆是她的恩人,高瑩是她的閨蜜,她不希望自己的閨蜜喜歡上一個比較浮滑的男人。可她同樣擔心自己的恩人搭訕上官待詔,會給他惹來殺身之禍。然而站在她的立場,她能做什麼呢?
春天,真是一個惱人的季節。
早春二月,春闈結束了。
今年的春闈科考,天后在洛城殿親自召見了當科中舉的貢士,策問他們的學識,這是前所未有的一件大事,以前從不曾有過金殿召見當科貢士,當庭考問學識的舉動。當科進士,成爲有史以來,第一屆接受殿試,受天后和皇帝策問的學子,被士林恭維爲“天子門生”。
殿試一連舉行了三天,今天是最後一天,天后對本屆才子的學識非常滿意,散了朝會,走進武成殿的時候,她的臉上還帶着微微的笑意。
上官婉兒在殿門前迎候武則天,小蠻和高瑩打着扇隨在武則天身後,三個女人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站立在殿門右側的楊帆身上。
上官婉兒的目光很平靜,好象只是無意地在楊帆身上一掃,楊帆的目光也很平靜,既沒有躲閃避讓,也沒有灼熱的凝視,上官婉兒的心裡又添了幾分幽怨。
小蠻又黑又亮英氣勃勃的眉毛下面,那雙好看的大眼睛兇巴巴地瞪了楊帆一眼,習慣性地對他提出無聲的警告,但是她很無奈地得到了楊帆的一個白眼,然後又很泄氣地發現,自己的好姐妹高瑩瞧着人家楊帆,兩隻眼睛都快彎成了月牙兒。
“真是沒出息……”
小蠻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她一眼,奈何高瑩正滿眼紅心地瞧着楊帆,哪裡還看得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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