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牆垛口,風吹得婉兒衣帶飄飄,直欲凌仙。
楊帆扭頭往另一邊的幾人瞧了一眼,壓低聲音問道:“婉兒,你怎麼來了?”
城頭另一邊,野呼利伸出熊掌似的大巴掌,輪番拍着黃旭昶和程隊正的肩膀,大聲叮囑道:“黃旭昶、程腴川,你們兩個老小子給我聽好了,楊帆可是我的小兄弟,從此以後他就是‘百騎’的人了,你們兩個可得多照應照應他!”
上官婉兒有些忸怩,她頭腦一熱,說來就來了,真的見到了楊帆,卻有些難以啓齒了。
楊帆看她神情,不禁有些緊張,忙問道:“可是出什麼事了?”
上官婉兒趕緊搖搖頭,她猶豫了一下,這才鼓足勇氣道:“你……”
“嗯?”
“算了,我回去了!”
楊帆急了:“到底什麼事呀,別吞吞吐吐的,你倒是說啊!”
上官婉兒被他問的急了,垂下頭,吞吞吐吐地道:“你跟太平公主……”
“什麼?”
“哦,我是說,你有沒有喜歡了別的女人?”
“當然沒有!”
上官婉兒霍然擡起頭來,兩眼閃閃發亮:“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
“那……要是人家比婉兒長得漂亮呢?”
“漂亮,我就得喜歡?什麼道理!”
“那……,要是人家比婉兒家世出身更好呢?”
“關我什麼事!楊帆若要出人頭地,總要靠自己的本事纔好,若我是爲了權勢不擇手段的人,當初不就答應你說的勸進的主意了?”
“可是……可是……如果她生得比婉兒美麗,又比婉兒出身高貴,而且能與你長相廝守呢?我……我現在想多陪陪你都難,我真怕……”
“傻丫頭,又胡思亂想了,這是絕不可能的事!”
“你發誓?”
“我發誓!我要是喜歡了別的女人……”
“好啦,不要發誓啦!”
上官婉兒甜甜一笑,道:“人家相信你啦!”
楊帆迷惑地道:“你專門跑來,就爲問這件事?”
上官婉兒臉蛋一紅,靦腆地道:“嗯!”
楊帆哭笑不得地道:“你到底在想什麼啊,怎麼突然會想起要來問這個問題?”
上官婉兒期期艾艾地道:“我……我……”
這時,武攸宜聞訊從樓裡走了出來,一見上官待詔親自趕來,心中不由暗自慶幸:“幸虧我心眼多,先跑去問了問她,上官待詔居然不放心,還要親自趕來,看這樣子,這個楊帆必定是姑母的新寵了!”
武攸宜趕緊迎上來,打個哈哈道:“哎呀呀,上官待詔,你怎麼來啦。”
走到近處,武攸宜呵呵地笑了兩聲,捋着鬍鬚道:“待詔放心,武某方纔已經叮囑過許良了,定會對楊帆多加關照的!”
楊帆再度無語,遠處的黃旭昶和程腴川更是連翻白眼兒。
薛崇訓一溜兒小跑地闖進花廳,一見母親,便咧嘴笑道:“阿孃,抱抱!”
緊跟進來的老媽子一看公主臉色不好,趕緊追上來抱起薛崇訓,哄着他道:“小郎君,咱們去釣魚去,好大好大的金魚,漂亮極了!”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阿孃抱……”
薛崇訓咧開小嘴就哭,被那老媽子急急跑出去了。
聽見兒子哭聲,太平公主心中更是一陣煩躁,攥着回信的手“砰”地一下狠狠砸在案上。
室中侍候的下人一見公主大怒,一個個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出。
太平公主氣咻咻的,良久才定下心神,心中疑竇頓起:“武惟良這三個兒子,武攸宜、武攸緒、武攸暨一個比一個懦弱,全都是謹小慎微,不喜歡得罪人的性兒,我只是向他索要一個陪嫁的武官,他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太平公主慢慢蹙起蛾眉,起身踱起了步子,踱了一陣,緩緩站定,心中暗生計較:“一定是有人從中作梗,武攸宜纔不敢送我這個順水人情!可是,對方是什麼人?居然讓武攸宜如此在意,甚至不惜得罪我?”
太平公主沉思良久,吩咐道:“把兩位大管事給我叫來!”
旁邊侍候的侍婢趕緊退下,不一會兒就有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急急趕來。
這個男管事身材不高,圓臉微胖,膚色白皙,頜下無須,天生的一張喜慶面孔,笑得一團和氣,不過神色間總有一種油滑的感覺。那位中年婦人年紀雖已不小,身材業已發福,但是打扮的一絲不苟,舉止氣度卻自有一種氣度。
這兩個人,正是太平公主府的兩位大管事,是當年太平公主的陪嫁太監和宮娥,多年來已成爲太平公主的左右手。
大管事一般只有一位,但是太平公主府極大,所以內事外事分成了兩部分,有兩位大管事。這個中年男子叫李譯,是太平公主府的外管事,中年婦人叫周敏,是太平公主府的內管事。
二人到了花廳見過太平,太平公主道:“李譯,本宮知道你與諸豪門管事大多都有來往,千金公主府和武承嗣府上的管事,與你相交如何?”
李譯不知道太平公主如此詢問究系何意,只得小心地答道:“奴婢盤算着與人爲善,多交朋友,與咱們府上只有好處,所以平日裡與各位權貴府上的管事們相處的還算不錯。千金公主府和武相府上的管事,與小人的來往……還算密切。”
太平公主冷冷一笑,沉聲道:“如此就好,你去查一查,近來與千金府上和武承嗣府上往來密切的,都有哪些人!”
李譯連忙道:“喏!”
太平公主又對周敏道:“後天又到宮裡採買的時候了,韋團兒必然出宮,你備一份厚禮,待她出宮之後,想辦法送上禮物,結交一番。有些事,本宮需要從她那裡打聽打聽!”
周敏心領神會,連忙答應。
太平公主道:“好了,你去籌備此事吧,莫小氣,團兒掌管宮中採買,油水十足,胃口大得很,尋常禮物,不會放在她的眼裡!”
周敏又答應一聲,退了下去。
太平公主又對李譯道:“狄老狐回京了吧?”
狄老狐就是狄仁傑,大唐官場上有種起綽號的風氣,哪怕當朝宰相們,也都被人起了綽號,職位相當的或者稍低於他們的官員,甚至會當面喊他們的綽號。狄仁傑在官場上很早就有兩個綽號,與他爲政敵的,稱他無良老賊,關係不錯的喊他老狐狸。
能做這等豪門管事的,耳目都靈通的很,若是隻顧料理府上那點瑣事,根本不可能做到大管事的位置,李譯對朝中大事大多瞭解一些,一聽這話忙道:“是!狄公已經還京。”
太平公主點了點頭,道:“你替本宮去下一道請柬,邀狄老狐赴宴,請韋方質、韋思謙、王方慶幾人一同來!”
太平所言這幾位都是當朝的宰相,現如今狄仁傑只是地官侍郎,比這幾位的品階要低一些,太平公主卻邀他爲主賓,幾位宰相做陪客,這固然是她面子大,不過她的政治慧眼卻也由此可見一斑。
在武后即將稱帝的關鍵時刻,突然把狄仁傑調回京來,太平公主已經由這些舉動準確地判斷出,武帝新朝中,狄仁傑必爲宰相,而且……很可能後來居上,位列這幾位宰相之上!
千金好利,她突然跑去爲自己說親,必是受人所託。武承嗣雖非庸才,但是與李氏皇族聯姻,從而瓦解李氏反抗力量,這種眼光,他沒有,必然是有人爲他策劃。
太平公主雖然不得不接受母親的安排,但她是個有仇必報的性子,這口惡氣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她一定要查清到底是誰在背後搗鬼,一定要讓他付出代價!
結交團兒,是因爲她是武后身邊的人。當然,要打聽宮裡的消息,想知道是誰在維護楊帆,向她的蜜友婉兒打聽,就不用費這麼多周折。
可是有些朋友,是君子之交,淡淡如水,太平與婉兒相交多年,深知婉兒的秉性爲人,婉兒這人,看起來溫文有禮,待人如沐春風,最是善解人意。但在對待事物尺度的把握上,最有分寸。兼之爲人謹慎,心思縝密如發,所以在母親身邊的這些年,任它朝堂風雲變幻,她始終能從容應對。
這樣一個人,如果自己冒然向她打聽楊帆的消息,反倒被她揣摩出自己的心思來,沒得讓她看輕了自己。而如果楊帆的靠山真是來自宮裡,恐怕婉兒未必會透露於她,而團兒則不同,一個好利的人,反而好對付一些。
至於宴請狄仁傑,並且請其他幾位宰相赴宴,則是太平公主插手朝堂的第一步。
權力!她越來越覺得,權力是那般重要。受制於武后,受挫於楊帆,今日又受拒於武攸宜,讓她對權力愈發地渴望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