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離開武攸宜的府第後,便徑直返回自己在南市附近的住所。
薛懷義送給他的這處宅第,如今已是他的日常住處了。
“阿郎回來啦!”
應門的是一個姓陳的老僕,叫陳壽。楊帆嗯了一聲,一邊往裡走,一邊低聲道:“事情已經辦妥,武三思如獲至寶,一會兒就派人來接人,之後,咱們看他的行動,稍作配合即可!”
“好!一會兒我就通知趙逾!”
陳壽是沈沐的人,楊帆自從要住到這個宅子以後,宅子裡就必須得有人照料了,他現在已是一位郎將,哪能還像以前一樣。
現在他的府上有一個廚子兼採辦,一個門子兼花匠,還有兩個十二三歲的黃毛丫頭,負責府裡的灑掃清潔。這些人都是沈沐留在在洛陽,以“耳目人”身份活動的趙逾幫他安排的。陳壽是他的門子,同時也是幫他同隱宗聯絡溝通的人,至於其他人物,趙逾只說他們可以信任,非至關重要的秘密無需對他們有所隱瞞,卻未說他們也是隱宗的人。
楊帆仔細觀察過他們,那個花匠兼廚子姓林,叫林錫文,倒真是做得一手好菜,雖是青菜豆腐這般尋常菜餚,也能做得非常可口。兩個小丫頭十二三歲,正值豆寇妙齡,姿色一般,青春活潑。
要說這幾個人都是隱宗的人,那是不大可能的,但是趙逾既然說他們可以信任,那麼他們本人或者他們的家庭,就必然和隱宗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實際上,像顯宗、隱宗這樣的組織,正像那些豪門世家一樣,他們可以左右或影響一州一府乃至一個國家的大政方針。但是真正屬於這個世家或組織的核心成員其實並不多。
他們能有這麼大的勢力。是因爲他們能通過各種方式,控制或者影響別人,它們擁有龐大的根系。趙逾給他找來的這幾個家僕顯然就是隱宗這棵大樹下一條根系。
楊帆知道沈沐提供這些人給自己,即便主觀上沒有監視他的意思,客觀上也會起到監視他的作用。如果他有些什麼個人隱私,這顯然是與他不太方便的,但他只能接受這樣的好意,因爲這些人的確是他所需要的。
在他後宅的地窖裡邊,現在還關着一個葉安呢,像這樣的事情,如果是他隨便僱來的一些良民百姓,他們能不大驚小怪麼?能毫不猶豫地聽他的命令,爲他負起照料和看管的責任麼?而這些人就沒有問題。
官,可以一步登天,但勢力,從來就沒有人可以一蹴而就。武則天從一個才人到九五至尊。用了四十多年的時間。根基和底蘊。就像樹的根系,必須要一根一根地成長、發展。只有擁有這一切。才經得起宦海浮沉,才經得起大風大浪,而這需要時間。
楊帆畢竟有一個做國王的師傅,所以他很小就懂得這些道理,當初他斷然否決婉兒提議的速升之法,就是因爲他知道沒有根基的升遷,短暫的風光背後必然埋下無窮的禍患,傅遊藝的升遷和貶謫已經印證了這一點。
所以楊帆並不反感趙逾派來的這些人,他現在就像一棵剛剛移植過來的樹,總是需要一個支架來幫他抵擋風雨的,等他擁有了自己的力量,他隨時可以擺脫這種既是扶持也是束縛的外在力量。
楊帆一進大廳,不覺爲之一怔,大廳裡有許多繫着紅綢的箱籠和傢什,隨他進來的陳壽趕緊解釋道:“宮裡送來了許多許親之物,來人還說,三天之後,會由內衛再派人送來大娘子的嫁妝。”
楊帆“哦”了一聲,道:“你去門口守着吧,一會兒會有姓武的一行人來,你帶他們進來見我!”
陳壽答應一聲,便向門口行去。
楊帆走過去,扯開紅綢帶,隨手打開一箱,只見滿滿堆得的盡是綾羅綢緞,楊帆合攏箱子,再看那些傢俱,這些傢俱不管是幾、案、櫥、櫃、牀榻、臺架、屏風、胡凳,盡皆是紫檀、花梨、酸枝等貴重木料製成。
木料雖然珍貴,卻沒有鑲金嵌玉,而是原色上漆,是以顯得純樸天然,奢而不華,毫無俗氣,傢俱的式樣和造型也都是十分別致,隨便一株落地花樹燭臺,都是造型奇特,特別的優雅大方。
楊帆看着這些傢俱的式樣風格,忽然想起了婉兒住處的佈置,這些傢俱的風格與之是那般相似。楊帆心中不覺一動同,暗想道:“莫非這些傢俱都是婉兒親手選出來的?”
想到婉兒對他一往情深,最大的願望就是做他的妻子,而今日親手爲他挑選成家娶親的諸般用具,卻是爲了讓他和另一個女人的大婚之日能夠風風光光,她的心中怕不刀割一般難受?
想到這裡,一個念頭忽然浮上了他的心頭。
葉安被兩個一臉橫肉的大漢蒙上眼睛,從地窖裡提出來,推上一輛車,葉安只感覺到那車子忽左忽右,也不知道轉悠了多久,當車子停下,把他從車上帶下來之後,又被人推着忽左忽右地走了好久,等他臉上的蒙面巾終於被摘下來時,他發現正身處一座極寬廣的地牢內。
他已經被押運的太久了,自從他在薛延陀部落被擄走之後,就押在一處不知屬於哪個部落的帳篷裡,過了幾天,那些人搖身一變成了馬賊,一路燒殺搶掠地衝回河西,他被裹挾在其中,穿越雪原,到了河西,然後又被押到隴右。
這時候,他還是比較自由的,至少他知道自己到了哪裡,不過從那以後就不同了。他最後一次看到外界的東西,是在雄偉的潼關,他看到了倚山而建,一夫當關的高大城隘,之後,他就被蒙上了眼睛,每一次被取下蒙面巾的時候,他都出現在一處不知何地的房舍中。
一路跋涉,直到前幾天他才被安頓下來,關押在一處低矮潮溼的地窖裡,而今天他又被換了地方,他也不知道接下來是不是還會被繼續轉移,繼續關押到某一處不知名的所在。他現在已經被搞糊塗了,完全不清楚這些唐人究竟在幹什麼。
這個地牢很大,但是裡邊只有三處牢房,中間都用粗如上臂的硬木建成柵欄,地上鋪着臥榻,高約五丈處是一排透光換氣的天窗,天窗開着,陽光從天窗裡照進來,地牢裡並不顯得陰森可怖。
牢門外面,站着七八條錦衣大漢,中間站着一人,看裝扮應該是他們的主人了,這人貌相倒不兇惡,三綹長髯,風度翩翩,只是一雙眼神兒盯着他時顯得過於熱切了一些,看得葉安菊花一緊,不由自主地便想到了一些中原上流人物的邪惡癖好。
這時候,那人開口了,他的一句話便打消了葉安的顧慮:“把你如何從婁師德大營逃脫的經過,對我仔細說一遍!”
葉安鬆了口氣,有氣無力地道:“我不是已經說過很多遍了嗎?”
那人聲音一厲,喝道:“那就再說一遍!”
葉安無奈地嚥了口唾沫,那人目光一閃,吩咐道:“給他酒菜,讓他慢慢說!”
草原人好酒,而葉安自從被擄走,已經幾個月滴酒不沾了,一聽說有酒,不禁兩眼發亮。不一會兒,幾樣下酒的滷味小菜和一壺酒就被送到了牢房之內。
葉安迫不及待地抓過酒壺灌了一大口,入口醇香無比,竟是他從未喝過的上等美酒,葉安不禁雙眼一亮,急急又灌了兩口,抓起一塊滷肉扔進嘴裡。外面有錦衣大漢搬來一張胡凳,那三綹長髯的中年人坐下去,把二郎腿一翹,笑眯眯地道:“現在,你可以說了!”
葉安擡起頭,就見外邊牆角還放着一張几案,一位書辦文士打扮的人正提着毛筆等着記錄,葉安自從被抓之後已不知吃過多少苦頭,早就乖乖吐露了實言,再說這些消息他也實在想不到有需要保密的必要,自然是知無不言,當下便乖乖敘說起來……
武三思出了地牢,便叫過大管事鄭重吩咐道:“好好照料他,他想吃什麼就給他什麼,若是生了病,馬上爲他延醫問藥,不得有半點差遲!這個人對本王非常重要,你明白麼?”
“阿郎放心,老奴都記住了!”
“嗯!”武三思展開手中畫了押的口供看了看,臉上露出遏制不住的得意笑容,又道:“周利用他們來了麼?”
“周御使等人已經到了,正在書房等候阿郎呢!”
“好!”武三思握緊口供,大步流星地向書房趕去。
書房時,“三思五犬”正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今日武氏家宴散席之後,他們不約而同地接到了武三思的心腹通知,叫他們馬上趕到樑王府等着,有要事與他們相商,這五人不知武三思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正在那兒互相探問,卻始終不得其解。
他們正聊着,武三思滿面春風地走進來,五人連忙起身施禮道:“卑職見過王爺!”
“哈哈哈,坐!都坐!本王今日叫你們來,是有一件大喜事與你等相商啊!”
五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周利用忍不住問道:“不知王爺有什麼大喜事要與卑職等商議?”
武三思走到首席坐下,雙手一按,讓他五人落坐,笑吟吟地道:“本王最大的敵人馬上就要垮了,這是不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