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閃電如同一條猙獰的紫蛇盤旋於長空,隨即一聲巨雷,整個大地都震撼了一下。
隨着這道雷聲,王德壽衝進牢房,把懷裡藏着的飯籃子放在地上,解下蓑衣往牆上一掛,抖了抖淋溼的袍子下襬,這才重新提起籃子,從一間間牢房前走過去。
王德壽來到狄仁傑的牢房前,探頭往裡邊看了一眼,狄仁傑負手站在牢房中央,正仰着頭看着高牆面上的那個通氣孔,外面的雨水織成了簾子,把那小小的孔道遮得嚴嚴實實。王德壽揚聲道:“狄相,你家裡給你送飯來啦!”
狄仁傑轉過身來,緩緩走到牢門前。王德壽從籃子裡拿出兩套薄衫,獻寶似地道:“狄相,你看,這是你家裡送來的換用衣物。”
狄仁傑微微一笑,說道:“多謝王判官了。”
“呵呵,狄相客氣了。”王德壽說着,把籃子從飯門兒遞進去,狄仁傑接過籃子轉身就走,王德壽急了,連忙喚道:“狄相,請留步!”
狄仁傑放下食籃,走回牢門邊,詫異地道:“王判官還有事麼?”
“呃……,這個……”王德壽左右看看,神情有些忸怩,他猶豫了一下,才壓低嗓音道:“狄相,德壽受中丞驅使,身不由己,不能於狄相更多方便,不過這些許小事,只要狄相吩咐一聲,德壽一定會的效勞。”
狄仁傑道:“多謝判官,老夫承情了!”
王德壽擺手道:“哪裡哪裡,區區小事嘛,不過……咳!是這樣,狄相如今罪名已定,這幾日來中丞雖未審你,可是你不交待幾個同謀,那是一定過不了關的。德壽打算藉着這樁謀逆案,立下些許功勞,謀個小小升遷,狄相早晚都要招的,能否就把這樁功勞成全了我呢?”
狄仁傑眉頭一挑,訝然道:“你要老夫如何成全?”
王德壽吞吞吐吐地道:“呃……,德壽想到了一個人選,如今官居地官尚書的楊執柔,曾經在狄相手下任職。狄相只要承認他是你的同謀,德壽報上去,一則嘛,狄相你過了關,不用再受刑罰之苦,二來嘛,德壽也……嘿嘿、嘿嘿!”
狄仁傑臉色一沉,厲聲喝道:“豈有此理!”
王德壽一呆,訥訥地道:“狄相,你……”
狄仁傑仰頭大笑三聲,悲憤地道:“狄謀無辜入獄,違心認罪,已是莫大恥辱,如今一個小小獄吏竟也看低我狄某人的品性,要我幫着他誣告他人!蒼天在上,我狄仁傑大可一死,留個清白,豈能行此不仁不義之舉!”
說罷,他扶住牢門,一頭就往柱上撞去,登時撞了個頭破血流,王德壽被他突然的舉動嚇壞了,一看他又要撞門,慌得把手連搖,急忙道:“狄相住手,萬萬不可如此,德壽不求幫忙了,這就告退,這就告退!”
王德壽一溜煙兒逃去,拉開牢門衝了出去,只是片刻功夫就又跑了回來,渾身水淋淋的從牆上取下蓑衣往身上一披,也不敢再往牢裡看上一眼,便狼狽地鑽了出去。
任知古和裴行本抓着柵欄,急急問道:“狄翁,你怎樣了?”
狄仁傑抽出汗巾掩住頭上傷口,若無其事地道:“無妨,只是作勢嚇退那個無良小人罷了,免得他再打老夫的主意!”
裴行本鬆了口氣,低聲道:“如今也不知狄翁家裡是否發現了那封血書,有沒有上朝鳴冤。”
“但願吧……”狄仁傑鎖緊了花白的眉毛,沉聲道:“家裡是否發現血書,還在兩可之間,至於能否入宮面聖?唉!如今也不知宮中頭是個什麼情況,如果已經全被武氏一黨把持,恐怕是見不到皇帝了。”
他擡起手,指着那通氣孔處密如珠簾的雨水,憂心忡忡地道:“我等在此皆成囚徒,朝堂一旦盡被宵小掌握,皇帝就會成爲坐在宮城裡的一個囚徒!咱們是束手待斃,皇帝將眼瞎耳聾了!”
一道驚雷,隨即一道閃電映得堂上一亮,轟隆隆又是一道驚雷,雷一個接一個地劈下來,震得人心驚肉跳。
第一個雷突兀炸響時,把太平公主嚇了一跳,接下來炸雷接二連三,她倒不太在意了。太平公主在一片殷殷沉雷聲中繞室急走,一顆心也似炸了雷似的翻騰不已:“小冤家,難道真的跟着狄老狐狸造反了?我李家的事,我都不急,你跟着湊什麼熱鬧,這下子被抓進‘例竟門’,你還能有活路麼?”
近來朝廷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太平公主一直在關注着。
來俊臣咬人也是有些避諱的,除了楊帆是因爲他覬覦人家娘子,橫下一條心不管楊帆是誰的人都要搞死他,對於其他人可沒有必要胡亂得罪。
所以像樑王、魏王、薛懷義這些比較撓頭的人物,他現在還不敢輕易去碰,如果犯人胡亂招供,想攀咬這些人,他這一關就過不去。所以這幾大勢力派系幾乎沒有受到什麼牽連。
太平公主趁着這個機會,把一些被她蒐羅門下的官員也捧到了比較重要的職位上,可以說在這場政治風波中,她也是一個受益者。所以,這場鬥爭要持續到什麼時候,還要牽連哪些人,她一直就很關心,在宮裡安插了許多耳目。
抓捕楊帆的消息剛一出宮門她就知道了,那時候武攸宜和來俊臣還沒趕到左羽林衛的大營呢。
太平公主正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急得團團亂轉,隨着一道閃電,一個人影突然從暴雨中一頭扎進了大廳。
“咔喇喇……”又是一道驚雷,雷聲中,那人所站處雨水已迅速淌成一條小溪。
太平公主搶到他的面前,急問道:“李譯,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公主,奴婢已經跟他們打過招呼了。有錢能使鬼推磨,你就放心吧!”那人說着,把蓑帽從頭上推下來,露出一張沒有鬍鬚的白淨面孔,胖胖圓圓的一張臉,天生透着一股子喜慶勁兒,正是公主府的外管事李譯。
太平公主頓足道:“本宮怎麼能放心!那是什麼地方?那是例竟門!進了那道門,百不存一,來俊臣那個瘋子是以虐人爲樂的!本宮如何放心得下……”
太平公主說到這兒,忽然看見李譯有些古怪的神氣,馬上發覺自己有些失態了。
沒有人知道她喜歡楊帆,就連她身邊最親信的人都不知道,她要李譯去爲楊帆打通關節,給他的理由也只是當年曾與楊帆同場擊鞠,很賞識楊帆而已。
儘管她爲了幫楊帆打通關節,付出的代價有些異乎尋常地大,僅僅是同場擊鞠有過一段香火之情的理由,似乎不那麼可信,不過李譯只是她身邊的一個奴才,信不信的她纔不在乎,饒是如此,如果真被李譯發現什麼,卻也難爲情的。
太平公主努力讓自己的神情平靜下來,緩聲問道:“本宮叫你問問徐有功現在何處,可已打聽到了麼?”
李譯道:“奴婢打聽過了,徐御史正在新安縣辦一樁案子,已經去了十多天了。”
太平公主道:“你派人去告訴他,讓他把那邊的案子放一放,馬上回京!”
李譯道:“好!明兒一早奴婢就安排人……”
太平公主截口道:“現在就去!”
李譯詫異地道:“公主,天色已經晚了,城門一會兒就關,如今又下着暴雨,現在安排人出城的話,怕是也走不了多……”
太平公主一字一句地道:“現在就去!”
“喏!”
※※※※※※※※※※※※※※※※※※※※※楊帆被押進推事院的時候,全身都已經溼透了。頭髮一綹一綹的粘在臉上、肩上,還在往下淌着水,身上的皮甲已經被水浸透了,好象一下子重了三十斤,溼搭搭地粘在身上,非常難過。
他被五花大綁地捆着,捆綁他用的是牛筋,經水一泡,又韌又滑,已經深深地陷進他的皮肉,稍稍一動就勒得生痛。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成了叛黨的同謀,他有沒有參與其事,自己再清楚不過了。他也知道一旦被抓進推事院就會凶多吉少,“例竟門”的兇名他也是聽說過的,但是他沒有辦法逃脫。
當時他正在軍中,武攸宜帶來了大批侍衛,光天化日之下,營中又因朝廷多事正處於嚴密警戒當中,他想在重重包圍之中逃走,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更何況,他已經有了牽絆,哪能一走了之。
“王判官,把人犯押下去好生看管!”
與武攸宜並肩走進大堂的來俊臣一眼看見灰溜溜地走過來的王德壽,連忙吩咐一聲,王德壽剛從狄仁傑那兒回來,滿肚子的不高興,可來俊臣有所吩咐,他可不敢給來俊臣臉子看,連忙答應一聲,叫人押着楊帆隨他去了。
來俊臣對武攸宜笑吟吟地道:“將軍,請入內小坐片刻,歇息一會兒再走吧。”
武攸宜連忙拱手道:“中丞太客氣了,宮裡頭事務繁忙,本將軍不敢稍離啊。人已經押到了,本將軍差使已了,這便告辭。”
武攸宜雖是武氏核心子弟,而且素受武則天倚重,可是對來俊臣卻也不敢倨傲。武則天用人,親不如近,能夠得她寵信的人,在她面前比武氏一族的親人說話還要管用。
來俊臣本來就沒想留他,只是跟他客氣客氣,他說要走,來俊臣便不再挽留,只是寒喧幾句,把他送到滴水檐下,一俟他的背影消失在二門,就急急竄回自己的簽押房,喚來衛遂忠,迫不及待地吩咐道:“楊帆已經抓回來了,今晚你就給我弄死他!”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