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後處決?”
“是!”
太平公主得到肯定的回答,焦灼地站起身,暗想:“我得抓緊時間了!”
她在堂上來回走了兩趟,忽然站住腳步,對周敏道:“更衣,我要進宮覲見皇帝!”
後宮,“襲芳院”裡,一地鳥毛。
那隻名叫“千文錢”的狸貓滿足地蹲在一根廳柱下面,伸出舌頭,美美地舔去脣邊最後一絲鮮血,心滿意足地“喵”了一聲。
韋團兒怯生生地對武則天道:“大家,奴婢有罪……”
武則天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看着地上可以證明那隻鸚鵡曾經存在過的幾片羽毛,緩緩地說道:“懲罰它,先餓它幾頓。再取一隻鸚鵡來,朕不相信,整個天下都可以服從於朕,朕就不能讓一隻狸貓屈服!”
武則天說完,就轉身向外走去。
或許人老了,都會有一種兒童般的天真和執拗,武則天不知爲什麼,忽然跟一隻狸貓較上了勁。大概是對於皇儲的人選她實在無法選擇,只好把這種選擇的爲難投射到狸貓和鸚鵡身上,希望從它們相處的結果,找到一個啓示。
“皇上,太平公主覲見!”
“哦?令月來啦?”
武則天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不管是兒子還是侄子,乃至滿朝文武,沒有一個讓她省心的,如今想來,還是這個寶貝女兒讓她開心吶。
武則天臉上剛剛綻出笑意,一副男兒裝扮的太平公主便走了進來,親熱地喚道:“阿孃!”
武則天嗔笑道:“你這丫頭,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還是這樣胡鬧。堂堂公主,一出門就做男裝打扮。”
太平公主向她扮了個俏皮的鬼臉,笑道:“這樣出行方便嘛。阿孃知道,女兒從小就喜歡作男裝打扮。這幾天雨水不停,叫人煩悶,女兒去金谷園住了幾天,散心解悶兒,這不剛回城,就來看望阿孃了麼。”
武則天由她扶着手臂,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還是你這丫頭清閒吶,爲娘每天可是有無數的事情需要操心。聽說大長公主在金谷園建有一幢別墅,你在那兒也有園子麼,娘怎麼沒聽你說過?”
太平公主嘟起嘴道:“這還需要說與孃親知道麼,女兒都羞於出口。女兒那處莊園小得很,遠遠不能與延安大長公主(即千金公主)的園子相比,早晚我會建一幢遠比她的莊園更恢宏、更華麗的園子,到時再請孃親去小住幾日。”
武則天呵呵笑道:“你這丫頭,從小就是個不甘落人後的性子。你要建園子,要不要爲娘幫襯你一些?”
太平公主得意地道:“這可不必,女兒自有辦法。前番阿孃破例按親王規格,加女兒食邑爲一千畝,已經有人眼紅了,女兒可不想叫人再說閒話。”
武則天知道自己這個女兒一向要強,聽了只是微笑不語。
太平公主陪着武則天到了寢宮,母女倆說了一陣子體己話,武則天有了倦意,便在榻上昏昏睡去,太平公主候她睡着,便出了寢宮,又往史館走去。
史館中,上官婉兒向親信的女官符清清問道:“張學士可打聽到了什麼消息?”
符清清道:“待制,張學士還沒進宮來呢,待制放心,清清派人守在前邊了,只要他一到,馬上引他來見你。”
“好!”
上官婉兒答應一聲,愁容難掩。
符清清看在眼中,心中很是詫異,她知道楊帆與待制過從甚密,可是就算楊帆死了,與待制的權利沒有絲毫影響啊,區區一個郎將而已,只要待制肯放下身段傾心結納,願意依附於她官員比比皆是,用得着把一個楊帆如此放在心上麼?
只是眼見上官婉兒心煩意亂,符清清可不敢問。
這時有人稟報道:“待制,太平公主到了。”
“啊?”
上官婉兒一怔,擺了擺手,符清清立即向外退去,剛到門口,太平公主已然邁着悠閒的步子走進來,符清清連忙躬身退到一邊,候太平公主進來,這才退出去,把門掩好。
上官婉兒強擠出一臉笑容,迎上前道:“令月,這陰天下雨的,你怎麼來了?”
太平公主向她眨了眨眼,笑道:“多日不見,甚是想你。我來宮裡看看你呀。”
上官婉兒暗暗苦笑,說道:“這天氣叫人心煩的很。我倒正想與人聊天解悶兒呢,坐吧,你想喝點什麼?”
太平公主斂衽在案後坐了,瞟了上官婉兒一眼,忽然說道:“婉兒一向性情淡泊,萬事雲煙,不爲所動,如今愁容暗斂,心煩意亂,真是因爲這陰雨連綿的天氣麼?”
上官婉兒暗自一驚,看着太平公主道:“令月何出此言?”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從案上拿起一塊雕成白兔兒狀的鎮石輕輕把玩着,頭也不擡地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婉兒是在爲關在推事院裡的某個人擔心吧?”
上官婉兒頓時失色,驚道:“令月!你……”
太平公主緩緩揚起眉來,一雙嫵媚明亮的丹鳳眼微微露出一股煞氣,竟有一種驚人的美麗。她那豐潤飽滿、嬌豔如同花瓣的小嘴一張一合、一字一句地道:“那個人,名叫楊帆,是麼?”
“啪!”
鎮石往案上輕輕一拍,上官婉兒卻如雷擊頂,蹬蹬蹬連退三步,花容失色,駭然說道:“令月,你……你……”
太平公主輕輕抖了抖衣袖,若無其事地把衣袖斂進懷裡,悠然道:“婉兒,你怕什麼?你們兩個之間的那點事,其實我早就知道了。不過你放心,也就只有我知道而已。”
她擡頭看着上官婉兒,笑眯眯地道:“我是不會說與別人知道的。”
不被人知的時候怕被人知,如今已經被人知道,上官婉兒卻迅速地冷靜下來,她走到太平公主對面,緩緩地坐下,目視着太平公主,說道:“公主對婉兒說這番話,應該是有所爲而來。公主可以把來意告知麼?”
太平公主又拿起那隻白兔兒鎮石,輕輕撫摸着,感覺着它那圓潤的質感,低聲道:“還有六天,他就要被砍頭了,婉兒現在是什麼感覺?心如刀割、還是芳心欲碎啊?”
上官婉兒沉聲道:“你到底要怎麼樣?”
太平公主霍地擡頭,四目相對,這對曾經的閨中好友,目中凜冽如刀,彷彿擦出了一片火花。但是隻是剎那的交鋒,太平公主的目光就變得柔和起來,彷彿是一口刀鞘,把婉兒鋒利的目光盡數收容進去:“婉兒可有辦法救他麼?”
上官婉兒沉默不語,太平公主沒有聽到她的回答,微微笑了笑,說道:“或許……我有辦法!雖然我也沒有十分的把握!”
上官婉兒的嬌軀下意識地向前一傾,隨即便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又緩緩坐直身子,問道:“你要什麼?”
太平公主慢慢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就像那牡丹名種“雪映朝霞”於瞬間綻放,美麗的炫人二目,可是她的聲音卻冷得如同出鞘的刀鋒:“我要你,放棄他!”
上官婉兒驚愕地看着太平公主,看了許久,目中漸漸露出恍然的神色,訝然道:“你……你喜歡他?”
太平公主收斂了笑容,緊緊抿起了嘴脣。
上官婉兒忽然笑了,很開心地笑道:“可他不喜歡你,是麼?”
太平公主冷冷地盯着她,冷冷地說道:“如果你只想逞口舌之快,那也由得你。你就等着給他收屍吧!”
太平公主說罷,把袍袖一拂,盈盈起身,舉步向門口走去。
“慢着!”
上官婉兒突然喚住她,太平公主收回觸及門柄的手,緩緩轉過身來,以一副勝利者的姿態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我答應你!”
婉兒目中有閃閃的淚光,哽咽地說道:“只要你……能救他性命!”
太平公主傲然道:“你要發一個毒誓!”
婉兒心如刀割,低聲道:“好!這……我也答應你!”
太平公主椰揄道:“真是感人!婉兒對他還真是用情至深吶。我真不知那小子有什麼好的,居然連一向目高於頂的上官待制都如此垂青於他!”
婉兒雙目一厲,說道:“你不也是麼?如果不然,你何必出現在這裡,何必說這樣的話?真要說起來,我比你可幸福多了,至少……”
婉兒沒有再說下去,儘管太平公主趁人之危,她還是不想說出傷人的話。但是太平公主已經聽明白了她的意思,臉色頓時一沉,說道:“不只是你,還有小蠻!她也得答應,一旦救出楊帆,就得向楊帆自請休棄,離開他的身邊!”
上官婉兒沉默良久,說道:“我不能替她做出保證,不過……我會盡力說服她。我會向皇帝請旨,回家一趟,趁此機會去見一見她。”
太平公主頷首道:“好!我要得到你們的承諾,纔會採取行動。你最好快一些,六天,一眨眼就過去了!”
上官婉兒心痛得幾乎要喘不上氣來,她沒有辦法再說話,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太平公主道:“我需要一件信物,一件可以令楊帆相信來人的信物!”
上官婉兒沉默片刻,邁着沉重的腳步向內室走去,她來到榻邊,拉開妝臺下邊的抽屜,捧出一隻小小的檀木匣子,匣子打開,裡邊放着一隻栩栩如生的草蜢蚱,草蜢蚱的顏色已經發黃了。
上官婉兒輕輕把它捧在手中,眼淚一顆一顆地落在上面,她的心,已經碎了!
太平公主看到婉兒好似珍寶似的捧出來的那隻草蜢蚱,她的心也要碎了:“我對你不好麼?我爲你付出了多少?爲什麼卻不能得到你的一絲情意?”
她很傷心,但她不想在婉兒面前掉下一顆眼淚,她以強硬的姿態對婉兒說道:“說到對宮裡的掌握,我不如你!如果需要用到宮裡的人……”
上官婉兒接口道:“我會全力配合!”
太平公主沒有再說話,她轉身向門口走去,淡淡地留下一句話:“婉兒,別忘了你的承諾,儘快給我一個結果!”
利用你的權力,拯救你的男人,你還要承我的情,乖乖把你的男人送給我!這等手段,儼然就是一個囂張霸道的“小武曌!”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