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這句話是艾孽兒這輩子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楊帆這句話說完,卡住艾孽兒脖子上的大手就鬆開了。
臉憋的通紅的艾孽兒攸然向下落去,雙腳還沒着地,胸口就被一隻鉢大的鐵拳打得塌陷下去,發出沉悶的“噗”聲,整個人像一具稻草人似的飛出去,把側院和主院之間的那道門硬生生地撞裂開來。
兩扇上了閂的門板被艾孽兒的身子“轟”地一聲撞裂,碎片亂飛,在靜寂的夜裡,那動靜聽起來十分驚人。
“他孃的!搞什麼鬼?”
兩個剛剛摸到後院的歹人陡然聽到身後傳出一聲巨響,不禁惱火地站住腳步,低聲咒罵起來。他們無法再偷襲了,兩道白色的人影已經在那聲巨響之後迅速出現在他們的面前,那是兩個白袍人。
“你們是什麼人!”
兩個白蠻武士怒喝道。
兩個賊人一看行跡已經敗露,便也不再躲藏,他們始終以爲這宅裡的人是普通的商賈人家,手裡有刀並不令人意外,這個地方民風彪悍,誰家沒有幾口刀子?不但有刀,而且幾乎人人都練過幾手莊稼把式,其實也就是力氣大點而已,他們根本沒往心裡去。
一個賊人上前幾步,大大咧咧地道:“不要怕,老子求財不要命,你們家裡有什麼值錢的玩意兒都拿出來,只要識相,便饒你一死。”
兩個白蠻武士又驚又怒,其中一人喝道:“你好大的膽子,敢到到這兒來勒索錢財!”
那賊人仰天打個哈哈,冷笑道:“真叫你說着了,我柳下采諢號就叫柳大膽兒!”
“找死!”
白蠻武士怒斥一聲,手中鬱刀一揮,“嗚”地一聲就向柳大膽兒劈來。
刀刃狹長。夜色之中不甚清楚,那白蠻武士料他必然閃躲,這一刀本就是虛招,沒有上十分的力氣,不料他一刀劈下,柳大膽兒閃都不閃,“嚓”地一聲,一顆大好人頭便滾落在地。
“噗”地一腔熱血噴起,把那白蠻武士嚇了一跳,不禁失聲叫道:“這廝的膽子倒真是很大!”
無頭死屍直挺挺地立在那兒。血似雨點般灑落,誰也沒有注意到一隻攥住他足踝的手在那血雨飄落以前,便已攸然縮回。
闖進陳家的歹徒遇到了各種各樣的麻煩。好象這夥賊天生就這麼笨拙。混戰中有人一刀劈中了自己人的後背,有人打着打着褲腰帶鬆了,一怔之下,對方的尖刀便刺進了自己的胸口。有人突然一跤仆倒在地,主動把自己的腦袋送到了對方的刀下……
疑心生暗鬼的柳君璠嚎叫着跑開了:“有鬼啊!有鬼啊……”
柳君璠像中了邪似的。翻牆跳出陳家,魂不附體地沿着長街向遠處狂奔而去,好象身後有一個陰魂正在窮追不捨。帶着一個手下在外面把風的司馬不疑詫然地道:“小柳怎麼了?”
楊帆暗中做手腳,昏暗之中倒沒特別注意這個膽子極小的傢伙,待柳君璠嚎叫着逃走,他才聽出這個人的聲音正是那個自稱認識他的傢伙。
楊帆有心去追。奈何這時陳家人已經全都起來了,燈籠火把亮如白晝,薰兒小姑娘握着她的那柄鐸鞘。興致勃勃地想要尋賊廝殺,慌得幾個白蠻武士緊緊地護在她的身前身後,楊帆唯恐泄露了自己的形跡,只好悄然隱去
陳家大院裡沒有活口。這些白蠻武士都是頭人身邊的近身侍衛,所佩的武器都是淬了劇毒見血封喉的鬱刀。再加上有楊帆暗中動手腳,即便沒有被傷到要害的賊人。也都一命嗚呼了。
至於其中有人胸口坍陷、有人被扭斷脖子,一時間也找不到正主兒,每一個看到的人都以爲是別人在混戰中下的手。
薰兒攥着她的鐸鞘寶刀,前院後院左院後院興沖沖地轉了半天,一個廝殺的對手都沒找到,正覺晦氣的時候,身後吱呀一聲,房門開了。
楊帆光着脊樑、穿一條犢鼻褲,披頭散髮地走出來,一邊揉着惺鬆的睡眼,一邊打着哈欠問道:“出什麼事啦,怎麼這麼吵啊?”
薰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悻悻地嗔道:“真是頭豬!”
……
沒有活口,就無法弄清楚這些人的來歷,於是薰老漢很生氣。半夜三更的,他那超大的嗓門在陳家大院裡響起來,吼得整條街都聽得見:“居然有人敢太歲頭上動土!半夜三更摸到老漢頭上來了!老漢睡的正香……”
陳大羽忙着解釋:“薰老,你別生氣,說不定這是衝着我來的。”
薰老漢的嗓門更高了:“衝你來的?老漢還真不知道他們是衝誰來的,大羽啊,你做生意一向還本份吧?嶲州城這地兒雖說亂了些,可這種強盜夜入民宅的事兒卻也不多見!你結過什麼仇家?”
陳大羽苦笑連連,壓低聲音道:“大羽做生意一向規規矩矩的。薰老,你聲音小一些,莫吵了四下的鄰居。”
薰老漢的嗓門更大了:“吵了就吵了,老漢差點兒被人摘去腦袋,還不興喊兩嗓子冤枉嗎?明兒一早我就去找羅書道,這小子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這嶲州城都讓他治理成強盜窩了。”
薰兒姑娘在一旁嘆氣:“可惜強盜太少啦,我都沒來得及動手。”
薰老漢沒好氣地衝女兒嚷嚷:“誰叫你動手的,姑娘家家的,拎着把刀子跑來跑去,將來還嫁得出去嗎?下回不帶你出來了。”
薰兒姑娘大爲不滿,反駁道:“那我該聽到聲音就藏起來不成?咱們薰家不論男女,可從來沒有一個孬種,這可是阿爹你自己說的。”
薰老漢對嶲州治安的聲討,迅速變成了父女之間的糾紛,陳大羽在一旁團團亂轉,勸的口乾舌燥,父女倆火氣都很大,吵得旁若無人。最後還是雪蓮姑娘出面,未來公公和未來小姑肯賣她面子,這動靜才小下來。
楊帆在房裡對那姐弟倆道:“沒什麼事兒,只是幾個不開眼的小賊摸上門來偷東西,跟咱們沒關係,你們安心睡覺。”
第二天一大早,薰老漢就怒氣衝衝地拖着七八具屍體到都督衙門告狀去了。陳大羽本勸他吃過早飯再去,薰老漢只說了一句“讓他姓羅的管飯,不還老漢一個公道,我天天去他家裡吃飯”就一撅一撅地走了。
過了一個多時辰,陳家來了一羣官兵,把薰期的女兒和留守的人以及陳家上下人等全都“請”走了,薰老漢一語成讖,一大家子都去羅書道家裡吃飯去了。一時間陳家人走室空,楊帆這個房客成了陳家唯一的主人。
都督府在這座小城裡算是最龐大的一個建築羣了,一些建制規格其實早已逾越了都督的建制,如同一座王府,不過這些羈靡州的世襲都督、刺史們本來就如同地方上的土皇帝,建制上有所逾越,朝廷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懶得爲此與之交惡。
都督府龐大的建築羣裡,在第三進院落裡就有客房,不過欽差是貴賓,被羅書道安置在第五進院落裡了,那是羅書道自己居住的院落。第三進院落的左右兩廂客房平時都是閒置的,如今右廂客房卻已住滿了人。
右廂客房裡,薰老漢正跳着腳兒的罵人,唾沫星子噴了羅書道一臉,羅都督學習婁師德“唾面自乾”的作派,一動不動,任由那“毛毛細雨”飄灑到他的臉上。
“羅書道,你能耐了啊!你老子活着的時候,也得叫老漢一聲大哥,你現在敢把老漢關起來,你可真是越來越出息了!你個小兔崽子,有本事你就殺了老漢,老漢四十二個兒子,不夷平你的嶲州城,把你小子碎屍萬段誓不罷休……”
羅書道苦笑連連,低聲下氣地道:“老爺子,我哪兒敢抓你呀,你也看到了,這是牢房嗎?我可是把你當貴賓侍候着呢。老爺子,小侄是你的晚輩,可也是朝廷的官員吶,那欽差發了話,小侄怎麼着也得做做樣子不是?”
羅書道打躬作揖地道:“老爺子,你消消氣。小侄實在是兩面爲難吶。”
薰期一聽是那欽差從中作怪,更是勃然大怒,道:“原來是他!好賊,拿着雞毛當令箭,索賄不成,就想編排老漢的不是,老漢去宰了他!”
“別別別,老爺子,你就別給小侄添麻煩了。當日你要不是拂袖就走,有啥事不能商量?是,他是太貪心了,咱可以坐地還錢嘛,偏偏你老這牛脾氣……”
薰期瞪眼道:“這麼說反而怪我了?”
羅書道忙道:“當然不怪你,不過……”
羅書道把他拽到一邊,壓低嗓音道:“老爺子,這些朝廷上下來的人,身後站着的自然是朝廷,小侄知道你老的能耐,可你能耐再大大得過朝廷?真要把事鬧大了,這劍南道烽煙四起,倒黴的不還是咱們、不還是咱劍南道的百姓嗎?”
薰期剛要說話,羅書道又搶着道:“沒錯,他這麼做,是有點欺人太甚。小侄已經把你在劍南的勢力跟他說了,黃御史聽了也有些忌憚,再加上小侄從中說和,只要薰老你服個軟就行了,他不就是圖錢嘛,給他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