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軒的聲音有種英雄遲暮的落寞:“文兄,我們還有得選擇嗎?”
他頹然坐到石凳上,黯然道:“楊帆沒死,朝廷一定會知道真相。你看看黃景容必欲置那楊帆於死地的態度,就知道此人只要活着,一定能壞了他的好事。朝廷知道真相,意味着什麼?”
他擡起頭,望着文皓,絕望地道:“這也就意味着,你我已經沒有倚仗,不會有援軍來了,不會有人替咱們出頭了,你我還能怎麼辦?”
有野心的人未必有相應的膽色和才能,有些有野心的人成功了,更多有野心的人卻是志大才疏,最終害人害己。雲軒恰恰就是這麼一個人,當初文皓對藉助朝廷之勢逼反烏白兩蠻本來猶豫不決,是他堅持己見,而今眼見情形不妙,他又最先膽怯後悔起來。
文皓慘然道:“當初我本不願響應,是你一意孤行。如今低頭,除了衆叛親離,還有什麼?”
雲軒聽出他的猶豫之意,眼睛亮起來:“怎麼會沒有?我們現在承認失敗,至少還可以保存實力,那樣的話,即便你我沒有機會取而代之,可是我們的兒子呢?孫子呢?幾百年後,誰還記得你我今天干過什麼?我們要爭的,本就不是你我一時的榮耀和風光,而是未來誰的家族能成爲姚州最強大的勢力。
如果我們不答應他們的條件,我們的精銳一旦被他們吃光,你以爲其他部落不會起而效之,把我們吞併嗎?薰期和孟折竹實在不濟還可以投奔吐蕃或南詔,我們呢?他們是橫在我們外面的一道屏障,我們藉助不了任何一方的勢力,我們完蛋啦!”
文皓重重一拳捶在石几上,他的手上滲出鮮血,可他卻似完全沒有一點感覺,他現在真是後悔極了。悔意像一條毒蛇,一口一口地噬着他的心臟。
雲軒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遲疑了一下,才低聲道:“如果……你實在不同意由咱們來殺掉他,那麼咱們把他交出去如何?”
文皓沉聲道:“這與我們親手殺了他有何區別?”
雲軒垂下眼簾,陰沉地想了想,忽地張開雙眼。興奮地道:“有了!我有一計,可以讓咱們滿足他們的要求。又不致令你我身敗名裂!”
文皓聳然道:“什麼辦法,你說?”
雲軒興奮地站起來,把自己的想法對文皓說了一遍,文皓聽了雙眼驀地一亮,欣然道:“此計似乎可行!”
黃景容站在樹牆後面,聽他二人計議如何正大光明地殺掉自己,只氣得肝膽欲裂,他攥緊雙拳就想跳出去斥罵,一步未邁。忽爾想到,他現在已被這兩個人拋棄,這時已不是他大發淫威的時候了,若是跳出去,只怕兩人一不作二不休,直接把他幹掉了。
黃景容眼珠轉了轉,咬着牙。悄悄向後宅退去……
一般來說,攻打城池,除了裡應外合、偷襲等手段,不外乎就是以火烘以水潑通過熱脹冷縮裂坍城牆,深挖地洞潛入城內,以及雲梯、撞木一類的方法。可是在這山裡這些法子全都沒有用武之地,主要就是廝殺、衝鋒、反衝鋒。
只是因爲地勢的不同,無法進行大兵團做戰,所以戰鬥規模相對較小。但是對於這些土兵來說,這樣的戰鬥已是前所未有的激烈,箭矢橫飛,竹製的投槍不要錢似的潑灑出去。隨手抓起的石塊也能成爲武器,每進一步,都是以血肉之軀趟開一條血路。
這裡沒有軍紀可言,也沒有進退有序的章法,不管是進攻還是撤退,號令根本無法嚴明,整個戰鬥是漫山遍野式的,常常是這裡下達了命令,過好半天散佈在山坷裡、草叢裡、樹林中作戰的士兵才通過別人的反應明白主將的意圖。
尤其是散佈在叢林中的單兵們,他們的環境更加兇險,他們之間的戰鬥沒有那種極度血腥的壯烈,卻讓人時刻保持着緊張的狀態。你不知道草叢裡會不會突然射出一支冷箭、樹上會不會突然擲下一根竹矛、哪裡突然會坍陷一個佈滿竹刺的陷坑,你也無法確認不知從哪兒就會突兀地冒出一羣敵人。
這種時刻提起精神的戰鬥比起沙場上敵我分明的戰鬥更加煎熬精神,也更容易叫人崩潰,很多人爲此變得神經兮兮,戰友被各種陰險的殺招害死的,更是激忿滿腔,哪怕突然遇到小股敵人,對方明知不敵,情願棄械投降,也要撲上去殺個精光。
崎嶇的山道上,倒斃着無數的屍體,有臉孔漲紫、雙眼怒凸的,那是中了毒箭;有被竹矛射穿身體的,因爲竹矛的支撐,身子還佝僂着立在那裡;有被刀劍劈死的,也有扭打在一起腦漿迸裂的,死者手裡還緊攥着沾滿紅白之物的石頭……,饒是見慣死亡的人,看了也是觸目驚心。
文皓又派出了信使,這場仗真的打不下去了,再打下去固然烏白兩蠻也會傷亡慘重,可是軍心渙散、缺糧無援的山寨更加堅持不下去。
信使搖着白旗下山了,雖然戰士們已經殺紅了眼,但是對這搖着白旗的使者,他們還保持着一分清醒,沒有向他們發動攻擊。很快,就有小頭人發現了狀況,派來幾個親兵護着他們下山去了,而山坡上的戰鬥卻依舊繼續着……
薰期聽了來使的話,不禁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文皓和雲軒,真是丟盡了我姚州男兒的臉,這樣的招法也想得出來。”
文皓的信使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無恥的主意確實是自己的主子出的,他也無從反駁。
孟折竹屈指輕輕叩着案几,似笑非笑地道:“妙!妙極!先讓雙方正式談判,再叫我們出其不意擒殺黃景容。如此一來,黃景容之死,頂多是他們保護不利而已,而談判是四大部落早已商定的,關係到的是四大部落的切身利益,黃景容這個外人的死,自然不會影響談判的進行,這是文皓土司和雲軒土司顧全大局之舉啊,倒是我們顯得有些睚眥必報了。”
薰期把臉一沉,喝道:“打得如意算盤!我們不答應!你回去告訴文皓,要投降就投降,不要婆婆媽媽的,黃景容是挑起四族大戰的罪魁禍首,必須交出來!否則,我們唯有死戰到底!”
“且慢!”
楊帆笑吟吟地插嘴了:“黃景容在嶲州爲了勒索財物,綁架薰期頭人,到了姚州,爲了製造事端,向朝廷邀寵獻功,又慫恿文、雲兩部落向兩位土司大人挑釁,激起四族大戰,可謂新仇舊恨、個人之恨、部族之恨集於一身,薰期土司憤而殺之,這是激於義氣,並不丟人。仗再打下去,咱們自然是不怕的,可是已經有那麼多勇士捐軀了,文、雲兩位土司的打算固然令人不齒,可是爲了那些族中勇士,兩位土司大人又何必計較呢?公道自在人心!”
孟折竹道:“嗯……,既然楊欽差這麼說,我看,便答應了他們也無妨。”
眼下的楊帆可不是河白寨子時的楊帆了,現在主動已經操之於他手,姚州這場大亂的定性就着落在他的身上,而他的態度將決定姚州的未來是戰爭還是和平,他的意見,孟折竹和薰期就不能不考慮。
“好吧,既然楊欽差這麼說……”
薰期瞪了文皓的信使一眼,道:“你還不回去告訴你們的土司大人,早早準備!”
“是是是!”
那信使喜出望外,山上還在打仗,每延誤一刻,就不知多死多少人,他的三個兒子也是其中的戰士啊,一俟得了回信,他是一刻也不想等了,趕緊向楊帆三人鞠躬:“多謝仁慈的欽差大人,多謝寬宏的薰期土司、折竹土司……”
楊帆笑而不語:再打下去文皓和雲軒就要被殘了,這兩個野心家留着他們對朝廷未必是壞事,對薰期和折竹來說,也未必是壞事。烏白兩蠻現在已經聯盟,既有戰爭之誼,又有翁婿之義,如果在姚州排名第三第四的兩大部落垮了,他們的領地和勢力勢必更上層樓。人的野心和慾望,是隨着力量的增漲而不斷增長的,那時,可能不管對朝廷來說,還是對烏蠻白蠻來說,便都成了壞事。
山寨裡,文氏祖宅的後花園裡,黃景容青滲滲的一張臉,兩腮上的棱子肉緊緊地繃着,看着面前兩個執役,這兩個人是他從京城裡帶出來的兩個隨從,原本都是市井間悍勇好鬥的潑皮。
黃景容道:“該說的,本官都已經對你們說了,現如今咱們是一條繩上的蜢蚱,蹦不了我,也跳不了你,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就這麼個結果。方纔本官所說的辦法,是咱們唯一的活路,你們兩個可已想好了?究竟是幹還是不幹?”
諸位書友,十五號啦,正值月中,
一濁師太和菩提無悔兩位書友到瀋陽來啦,俺今天陪他們去故宮走走,回來再繼續碼字。
嗯,一濁師太很男人,菩提老祖很老母,這個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