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五天,楊帆娘子私奔事件的熱潮還沒有過去,楊帆本來是故意爲之,有意利用大家的誤會把天愛奴離開一事遮掩過去,奈何被人安慰的多了,倒像是真的曾經發生過那麼一件事似的,弄得他的心裡也不自在起來。
他這幾天已經聽到了太多的安慰和解勸,他很痛苦,他從來不知道聽人好言安慰也可以這麼痛苦。而這痛苦落在有心人眼中,自然便有了一種完全不同的解讀,於是勸說的人也就愈發賣力了。
此刻正在勸他的人是小東姑娘。
人們對比自己更不幸的人總是會抱以同情,也更容易原諒他對自己的冒犯的。當小東姑娘聽說楊帆的娘子跟別人私奔的消息之後,她的滿腔怨氣便冰消雪融了,當她在門口看到楊帆的時候,她馬上停下來,拉住楊帆,像個小姐姐似的殷殷解勸起來。
“二郎,我說了這麼多,你到底聽進去沒有?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被這種事擊倒,她不要你,那是她沒眼光,打起點精神來,不要這麼沒精打采的,叫我看不起你……”
“是是是,我知道了,小東姑娘,你這是要給人送衣服去吧?還是快忙事情吧,我……一定會振作起來的。”
楊帆努力地挺了挺胸,綻開一個陽光的微笑,只希望這位同情心太過氾濫的小姑娘趕緊放他走。
“小東啊,還沒把衣服給客人送去嗎?這是跟誰在門口聊天呢?”
隨着聲音,花大娘很不高興地從院裡走出來,定睛一看,面前站着的人卻是楊帆,花大娘不悅的神色登時一掃而空,馬上變得和藹可親起來。
“小東啊,你快把衣裳給客人送去,別叫客人等急了,娘跟二郎說說話兒。”
“哦!”
小東答應一聲,終於結束了她的思想工作。
小東捧着衣服,“旁若無人”地去了,花大娘親切地對楊帆道:“二郎啊,你家那點事兒,大娘也聽說了,你可別往心裡去啊,大丈夫何患無妻!就你這麼俊俏的小後生,還怕找不着婆娘麼?”
楊帆在心裡慘叫一聲:“完了!又開始了……”
他忙不迭挺直了腰桿,故作振奮地道:“花大娘,你放心,這幾天街坊鄰居的都沒少勸我,我也想通了,兩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姑娘有得是,這事兒,我不會再往心裡去的。”
“這就對嘍!”
花大娘一拍巴掌,眉開眼笑地道:“大娘跟你說實話,當初剛聽說有個商賈女私奔到你家來,大娘就打心眼兒裡頭不贊成。這些商賈子呀,跟咱們做工的人可不一樣,商人重利輕仁義!你想,那樣的人家裡長大的孩子,品性好得了嗎?”
“二郎,這商賈女,當真是不能作爲良配賢妻的,你們還沒有名份,她走了也就走了,沒什麼好丟人的,何必這般垂頭喪氣呢。你要是真的娶了這商賈之女爲妻,將來還不知道會碰到什麼難堪之事呢。”
花大娘四下看看,伸手一拉楊帆,把他往門檐下面扯了扯,詭秘地壓低聲音道:“咱們坊裡的那個刑部司郎中楊明笙,你聽說過吧?”
楊帆不知道她怎麼忽然又提起了楊郎中,可是花大娘兇名在外,他也是怕的,忙點點頭,很乖巧地道:“是,小侄聽說過的。”
花大娘神秘地道:“大娘跟你說,楊郎中那位夫人祈娘子,就是一個商賈之女。她呀,年輕的時候跟她的表哥不清不楚的,楊郎中那個女兒,十有八九都不是楊郎中親生的,那孩子的眉毛眼睛,怎麼瞧與她表舅都有七八相似。”
楊帆不耐煩聽這種小道消息,奈何花大娘興致勃勃,又不好馬上就走,只好含糊應着,花大娘興致勃勃地道:“你就說吧,找個商賈女做娘子,一個看不住,就偷人養漢,壞了夫家的名聲,再不小心一點兒,連孩子都是替人家養的。
說起來,這楊郎中當年也是沒辦法,他雖然是個讀書人,家境卻貧寒的很,他讀書科考,都是夫人的孃家一力扶持的,後來步入仕途,又是夫人孃家花錢疏通關係,幫他在刑部謀了個好差使。
我記得他那時候……,哦!對,掌固,那時他在刑部做得是掌固官。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軟,他那娘子可不就爲所欲爲了麼?你說你要是娶了一個商賈女,有個有錢的老丈人,你在娘子面前擡得起頭來?還不是得乖乖任人擺佈。
就說那楊郎中吧,當初在刑部做掌固,大小也是個官了,可在家裡侍候娘子比在衙門裡侍候上官還要盡心盡力呢,他那女兒來歷不清不楚,他也裝聾作啞地忍了。反倒是他那娘子,驕橫得很吶。
我記得,當年祈娘子快要臨盆的時候,楊掌固正好離開東都往韶州公幹,千里迢迢的,這一去就是兩三個月,等到孩子快滿月了他纔回來。結果祈娘子不依不饒,非說丈夫是聽了別人的閒言碎語,才藉故避出京去,一怒之下,就抱着孩子回了孃家。
嘖嘖,她做了對不起丈夫的事,還敢如此驕橫,憑的啥?不就是孃家的勢力?可憐那楊掌固到了丈人家裡,向丈人又是下跪磕頭,又是請罪服軟,這才請了娘子回來。
可是沒兩年,人家楊掌固就升官了,從那以後一直就官運亨通,節節高升,如今已做到了堂堂的刑部郎中,跟以前不一樣嘍,楊郎中位高權重,這幾年祈娘子和楊家那位大姑娘的日子可就不太好過了。”
楊帆本來極不耐煩聽她拉呱別人的家長裡短,可是他在洛陽這麼久,一直在查的事始終沒離開一個“韶州”,對這個地名極其敏感,這時忽從花大娘口中聽到“韶州”這兩個字,心中頓時怦地一動,急忙問道:“大娘所言當真?”
花大娘道:“怎麼不真?當初,大娘是在楊家做針孃的,楊家那點事兒別人不清楚,可是在楊家內宅裡做事的人,有哪個不知道啊?當時祈娘子是如何的威風霸道,楊掌固是如何的忍氣吞聲,大娘都是看在眼裡的。”
楊帆忙道:“不不不,侄兒是問,楊郎中赴韶州公幹的事,這是真的嗎?楊郎中當時不就是個小小的掌固麼,朝廷要是有什麼公事需要派人千里迢迢的趕赴韶州,總不能派個九品小吏去吧?”
花大娘道:“嗨!大娘一個婦道人家,哪懂得官場上的那些事兒,該派誰不該派誰的,大娘可不明白。不過,楊掌固離開東都兩三個月,這事兒絕對沒錯,我當時就在楊家做針娘呢,聽的清清楚楚。
祈娘子向楊掌固發火的時候,大娘就在她身邊,親耳聽到楊掌固跟她解釋,說是奉了上司的命令,赴韶州辦一件極緊要的差使,這纔回來晚了。他忍氣吞聲地解釋了好幾遍,大娘還能聽錯不成?”
“哦……,大娘,那一年,是啥年份啊?”
“那一年……,哎喲,這個可記不清了,朝廷的年號總是變來變去的,大娘連今年是啥年號都不曉得,嗨!反正是楊家閨女出生前兩個月的事兒。所以說啊,這商賈女真是娶不得,尤其是你既不是官,又沒有財,叫人家壓你一頭,娶個漂亮娘子活得也不快意……”
“嗯,是是是,花大娘一席話,小侄茅塞頓開,小侄都記在心裡了。”
楊帆沒口子地點頭答應,心裡暗暗記下了這件事。好不容易讓話嘮似的花大娘住了口,心滿意足地打道回府,楊帆便也急急離開了。
他已經從花大娘那裡瞭解了些楊郎中的消息,如果再突兀地向花大娘詢問楊郎中的長相,或者追問楊家大小姐的歲數,一旦來日楊郎中出了事,難保她不會聯想到自己,所以他必須另闢蹊徑。
楊帆在坊裡轉悠起來,主動拉着那些閒來無事聚在巷口聊天的坊間百姓東拉西扯地聊天,在他的旁敲側擊之下,他很快就打聽到了他想知道的消息。
楊家姑娘今年七歲,七年前是永淳二年,那年年底改的弘道元年,姑娘出生的月份是七年前的夏初,按照花大娘的說法,楊郎中是孩子出生兩個月前去的韶州,孩子出生一個月後回來,這三個月,與血案發生的時間恰恰對得上。
這個楊郎中,是不是就是他要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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