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哈哈哈……”
“我終於明白了!哈哈哈哈……”
姜公子就像算無遺策、智近於妖的諸葛亮,楊帆的整個計劃被他想的通通透透,可惜……只是事後諸葛亮。
“武曌被他算計了!武三思被他算計了!武承嗣被他算計了!李昭德也被他算計了!哈哈哈,如此對手,本公子栽的不冤!”
袁霆雲站在障子門外,聽着公子有些瘋狂的笑容,滿面擔憂。
胖大的奶孃抱着裹得嚴嚴實實的小丫頭,蹺着腳兒走到他身邊,低聲道:“袁管事,咱們要離開這兒了?”
袁霆雲看她也是一身遠行裝束,懊惱道:“愚蠢!我只是叫你準備着,走不走還要公子說了算,你怎麼已經收拾好了?回去!”
公子敗了,楊帆順利完成了任務。
如果這事是在楊帆手裡完成的,姜公子也只能背後下手,比如利用他名單上明顯傾向於各大世家的人員,稍稍點醒一下皇帝的鷹犬,接下來他就可以喝着酒看戲了。
但是事到如今,這件事已經不是那麼容易辦的了,因爲楊帆的手段太隱秘,貌似不經意的點醒起不了作用,如果刻意了些又會很容易被人追查到是他在做手腳,那他就等於替盧家把所有世家都得罪了。
最重要的是,楊帆已經把自己摘清了,他現在只是龍門溫泉湯監的監正,這些事統統跟他沒有關係了。損人利己的事,姜公子可以做,損人不利己的事他都懶得,何況是損人害己的事。
他敗了,事已至此,楊帆的宗主之位已穩如泰山,他除了黯然歸隱,還有別的選擇麼?
袁霆雲是他心腹,知道公子大勢已去,這才通知從屬,做好撤出洛陽的準備。
“誰在外面!”
“公子,是我!”
袁霆雲瞪了奶孃一眼,連忙拉開障子門。
姜公子笑得臉上有一抹病態的潮紅,看見袁霆雲和奶媽子站在外邊,便擺擺手道:“你們進來,嘀咕什麼呢?”
袁霆雲趕緊道:“呃,沒什麼,聊了幾句天,沒想到打擾了公子!”
姜公子目光往那奶孃身上一定,便恍然地想起來,他扶案而起,活動了一下腿腳,慢悠悠地踱到奶媽子身邊,往她懷中的孩子看了一眼。
天氣冷,孩子身上裹得嚴實,臉上也用駝絨的毯子矇住了大半,只露出一條縫隙,小傢伙也不閒着,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正在從那縫隙裡努力地向外張望着,姜公子一探頭,小傢伙的眼神便定在了他的身上。
姜公子微笑起來,伸出一根素淨白皙的手指,將柔軟的絨毯撥開了一些,說道:“裹這麼嚴實作什麼,把孩子悶着。”
奶孃連連應聲,姜公子笑吟吟地看着小傢伙粉妝玉琢的小臉蛋,柔聲道:“棄奴,你爹爹好厲害,我可是被你阿爹打得落花流水啊,呵呵……”
小傢伙看他笑嘻嘻的,也咧開嘴巴,“咯咯”地笑起來。
姜公子不笑了,沉着臉,慢慢俯下身去,聲音很輕,但是清晰有力:“可是,不會有人永遠都不犯錯!他這一次贏了,不代表就永遠打敗了我!我一定、一定能打敗他!棄奴,你看着,我一定能打敗你爹!”
小傢伙已經會看人臉色,大概是感覺到他的語氣不善,小傢伙不笑了,嘟着小嘴,皺起眉頭看着他,很嚴肅的樣子。
姜公子直起腰,又恢復了雍容高貴的氣度:“把孩子帶回房去,我們不走!”
奶孃不敢多話,連忙答應一聲,抱着孩子走了出去。
袁霆雲急忙拉上障子門,走到姜公子身邊,急切地道:“公子!”
姜公子沉着臉,瞟他一眼道:“誰讓你擅作主張的,我說過要離開麼?”
袁霆雲茫然道:“可是……,咱們……,是!屬下知罪!”
姜公子重重地“哼”一聲,道:“我被不滿、憤懣、仇恨,或者……還有那麼一點嫉妒,迷亂了神智。這一次,楊帆做的漂亮,我敗得心服口服!我栽在他手裡,不冤,那些不甘、那些憤怒,便也煙消雲散了,我現在很清醒!”
姜公子在房中緩緩地踱着步子,一步一尺,緩慢而力,量出幾步後,他緩緩站定身子,仰首望了半天屋頂的承塵,低聲道:“我要擴充官場中的人脈需要錢,我要聘請江湖奇士爲我所用需要錢,就算打聽消息、買通門路,都需要錢!”
他長長地吸了口氣,道:“本公子已無顏向家族求助,事已至此,家族怕也不會再給我投入,我需要自己的資金來源,現在還能受我支配的生意還有多少?”
袁霆雲定了定神,答道:“咱們搶先回了長安,保全了一些產業,還有一大筆財富……”
姜公子截口道:“坐吃山空?”
袁霆雲忙道:“不不,現在這些錢,都轉化成了生意,一本萬利的生意!什方道人與河內老尼、還有那個胡人摩勒深受女皇寵信,這幾個人都愛財如命,咱們的生意現在都和他們掛靠在一起,藉助他們的勢力,無往而不利……”
當初陸伯言就已告訴過姜公子,說女皇奉若神明的那三位活神仙,實際上是幾個江湖騙子。之後,因爲這幾人深受皇帝寵信,姜公子覺得有利可圖,曾派人和他們接觸,陸續把一些生意掛靠在他們名下。
由此,對這幾個人的事情,姜公子也知道的越來越多。那位據說能知過去未來、每日只吃三粒米的河內老尼,常常大魚大肉,這事兒他很清楚。
河內老尼擁有授戒收徒的特權之後,只要有孝敬給她,她便爲人剃度,不分良莠地發放度碟,以致許多青樓妓女爲了逃避稅賦、隱瞞財產,也紛紛做了她的弟子,以致門下烏煙瘴氣,這事姜公子也很清楚。
再比如那位什方道人留連地方不返,到處作威作福,還有那個胡人摩勒斂財受禮的諸般作爲,不過這些事和他全無關係,他只知道藉助這幾個人的勢力,他的貨物哪怕是違禁品也能暢通無阻,穿城過阜不但不用上稅,就連運輸都可以藉助朝廷驛運之力,不需要他花一分錢。
如今他極需用錢,跟這三個神棍合作來錢又最快,他幾乎把所有的浮財都投了進去,壯大他掛靠在這三個神棍名下的生意。
姜公子聽袁霆雲解釋了一番,緩緩點頭道:“嗯!憑此一端,我們當然不可能恢復在顯宗時那般實力,但是積蓄一年、兩年、最多三年,我們便有了一搏之力!”
姜公子霍然轉向袁霆雲,沉聲道:“這一次,楊帆幹得漂亮!我很開心,因爲打敗我的人,並不是一個泛泛之輩!可是,他再了得,終究還是一個人,是人就會出錯,他不可能一直贏下去!”
姜公子攥起了拳頭,不知道是說給袁霆雲聽,還是給自己打氣:“某今日臥薪嚐膽,來日必捲土吞吳!”
窗前那盆水仙開花了,幽香撲鼻。院中那株川西小粉也開花了,紅豔勝火。還有就是,二郎不負所望,一局妙奕,砥定乾坤,寧珂姑娘很是歡喜。
冬季幾乎從不踏出房門的寧珂姑娘因爲歡喜,忽然有了興致想到院子裡賞一賞那株紅梅,於是,船孃便趕緊張羅起來。
裡三層外三層的衣賞先穿上,再套上銀針海龍皮的裘袍,戴上秋板紫貂皮的昭君暖套,外罩一件雪狐皮的鶴氅,腳下一雙鹿皮駝絨內襯的小靴,懷裡袖着一隻暖烘烘的手爐,纖細的脖頸上纏了一條大貂鼠的風領。
風領纏了足有三圈,結果一張清麗精緻的小臉,就只剩下一雙大眼睛了。原本窈窕可人的嬌軀也變成了一隻笨拙的熊寶寶,態寶寶費力地踱到院子裡,就開始呼呼地喘氣。繞着那一樹紅梅只欣賞了半柱香的時間,船孃便張羅着請姑娘回繡房。
於是,寧珂姑娘打道回府,緊接着就是摘下秋板紫貂皮的昭君暖套,解下大貂鼠的風領,脫去雪狐皮的鶴氅,卸下銀針海龍皮的裘袍,脫掉鹿皮駝絨內襯的小靴,然後又是外三層裡三層,等她從一隻笨拙臃腫的熊寶寶,重新還原成一個窈窕纖細的小女子,額頭都沁出汗來。
寧珂格格地笑,她覺得很有趣。
船孃本來還擔心她會受了風寒,擔心她會累着身子,可是看見姑娘那快樂得像個淘氣小女孩的樣子,她心裡滿滿的都是感動,只覺一向靜若曇花的姑娘能這般快樂一笑,便什麼都值了。
方纔獨孤宇到小妹房裡,對她興致勃勃地說了一通楊帆在洛陽的所作所爲,好象他親眼看到了似的,這一番講繪聲繪色、詳詳細細,說得他口乾舌躁,不過看到小妹眉開眼笑的樣子,獨孤宇說的更賣力了,足足說了大半個時辰,簡直比“說話先生”(即說書)還下功夫。
監察御史王助巡察西京,剛剛趕到長安,獨孤宇也在受邀參加接風宴的客人之列,因爲給小妹說書,他都險些延誤了時辰,從小妹那兒出來,他便趕緊回去更換衣裝,剛換好衣服便聽家人稟報,冬季從不出房的大小姐跑到院子裡賞梅花去了。
獨孤宇先是嚇了一跳,繼而勃然大怒,小妹身子虛弱,怎能受得了風寒侵襲,這些下人越來越不像話了,竟然不勸阻着些!
獨孤宇趕緊又奔了妹妹的小院,到了院中,妹妹卻已回房去了,獨孤宇站在門外,側耳聽着妹妹用輕咳但極歡喜暢快的語調都船孃說着話,原本的震怒不知不覺便散去了。
沉默了片刻,他便轉身離去,準備赴宴,一路走,一路想着:“要不然……明年春天,讓小妹到洛陽去散散心吧,雖說山高路遠,可是一天若只走個十里八里的總沒問題吧,阿珂……還從未離開過長安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