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甫當然是知道自己老師的居所到底是在何處的,他原本想着一到京城便去看看自己這位恩師,卻是沒有想到恩師成了春闈的總裁,爲了不給恩師添麻煩,便避嫌沒去。
此時自己老師落得了一個革職查辦的下場,他也不避諱,倒不是因爲他膽大妄爲,而是因爲清者自清。
林甫心裡明白老師的爲人,絕不可能插手這件事同流合污,自然也就不怕這個時間上門拜訪,會在案情清楚之後連累自己。
林甫打酒樓裡出來,一刻不停地便直奔着江大人的府邸去了。
到了門前扣了扣大門上的獸首,等了半晌卻是仍沒有人來,心中暗暗有些奇怪,這江府的下人是不是也太怠慢了一些?
心中正想着,尚書府厚重的大門卻突然打開了,只是出人意料的,開門的並非是管家下人,而是這府中的公子爺,與自己有過幾面之緣的江陵。
江陵倒也不是有意要讓人等,只是這官場之事人走茶涼。
自從自家父親倒了臺,這江府從春闈前的門庭若市到倒臺後的門可羅雀那就是一瞬間的時間。
家中僕人也被江先生遣散了大半,畢竟這也是要講究身份地位的東西,此刻江大人變爲一介草民,若是還是往時的排場不免會惹人閒話。
好在這父子兩人倒也不大在乎這些事情,林甫本還猶豫着不知如何開口,但看着江陵的臉色倒也還算正常。
雖然是多了幾分擔憂之色,總體來說竟沒有收到太大影響,猶自出言調笑道,“自家父請辭之後,家中冷清地緊,再也無人來訪。父親神機妙算,說若是有人來,那一定是你,如今看來果不其然。”
這官員下臺之後雖說是人走茶涼,但至於剛一卸任就急着遣散家僕嗎?不過仔細一想,江先生的確也不算尋常官員,作爲前朝舊臣,他在本朝中不好發展關係,此刻落在這個尷尬的位置上,還是謹慎一些,不要落人話柄的好。
先生退了下來,竟是當真和尋常百姓別無二致了,前幾日還是衆星捧月般被擁在中心的春闈總裁,如今庭院裡就已經冷清成這樣。
此刻院中的清冷,和前幾日春闈中的衆星捧月對比鮮明,看得林甫一陣唏噓。
“細細說來,我是令尊的門生。”,作爲學生,考取功名之後上門拜謝恩師,這是規矩。如今自己取了春闈的頭籌。更何況自己和江先生並非普通師生關係,那些年在葉城的辯論,兩人除了師生關係,也更有一層知己的關係在。
江陵卻是有些摸不着頭腦,“你什麼時候成了家父門生,我怎麼不知道?”
看來因爲自己身份特殊的原因,教過自己這件事江先生連兒子都沒有告知,想到這裡林甫心中更暖幾分。“昔年在葉城的時候,先生教導郡主,我在旁伴讀。如今高中,先生又蒙受不白之冤,我怎能避諱不來?”
聽得這話江陵嚇了一跳,院中雖是冷清,卻還是連忙左顧右盼看向四周,確定了周圍沒有耳目探子之後纔敢開口,“林公子怎麼什麼話都敢亂說?你可知這春闈案件鬧得多大?是非清白聖上自有神目如電,我們怎可妄論,這要是被有心人聽到,告你一黑狀,林兄你考取的功名可都算是白考了!”
林甫看他這般反映,覺着有些好笑,連忙岔開話題,“開個玩笑罷了,我倒也不大清楚其中的情況,不知令尊現在何處,這件事還需向他討教一二。”
江陵這邊邊帶着路,一邊還在語重心長地勸着小林公子一定要謹言慎行,看來這次的事情對他影響的確也是不小。
江大人正在書房讀書,見着自家兒子進了門並未在意,只是看到他身後跟着的那個人之後心情有些複雜。
愣了那麼一下神,江大人不知怎麼地嘆了一口氣,“你實在不該來的。”
“且不說你來了於我何加,你知道現在京城裡有多少人想找你麻煩嗎?”,江先生皺起眉頭,自己這個學生聰明歸聰明但就是想法太多了一點。
在葉城這不是什麼大事,但走到這京城官場邊上還如此我行我素,那卻是不行的。
林甫聞言大感尷尬,看先生這個表情,自己顯然是想錯了。
自己雖是在葉城打了十幾年的文武基礎,但實在政治水平太差了一些。這剛剛進了京都十幾天,雖說已經很努力在思考嘗試,卻還是雲裡霧裡看不清局勢。
他此刻當然也是明白江大人作爲唯一春闈案中倒臺的大員,自己作爲學子不當在這個時間點上前來拜訪,應該有所避諱纔是。
只是春闈案這麼大的事情,他要是不搞清楚江大人到底有沒有在自己的卷子上動手腳,終究是放心不下。
自覺着自己答的也好,清者自清,就還是登門來了,卻是沒想到江大人劈頭第一句就是你不該來。
但到了這個地步也是不好意思承認自己行爲略略欠妥,只扯着師生之義作大旗,“一日爲師,終生爲父,如今學生得以高中,怎能因爲外面的些許流言就不認先生,避而遠之呢?”
這話說的冠冕堂皇,江太嶽聽了嗤之以鼻,“你這臭小子好生虛僞,這麼急着跑來,只怕拜訪爲師是其次,打探消息纔是真實目的罷?”
說完這話江大人輕輕地搖了搖頭,把目光又放回了手中的書本之上,竟是不再看向這邊。
小林公子大感窘迫,不是都說古人最重禮節和什麼彎彎繞繞嗎!怎麼先生做了這些年的京官,說話還是如此直來直去,怪不得被革了職。
不過江先生嘴上雖是這樣說,心中卻還是感覺十分溫暖的。都說患難之中見真情,官場當中唯利是圖者多,這種時候還肯上門實在難得。
自己這個學生當真是沒有變,看似溫順,好說話,骨子裡卻是很由着性子來的一個人。
他在春闈貢院裡提醒他不要來,心中感覺卻是極爲矛盾,既是盼着林甫來,又盼着林甫不要來。
盼他來是因爲林甫是他最欣賞的青年才俊,又與自己交情很深,若他在這個時間也願意來,就證明他是個重情義的人,日後如有能力一定會保江家。自己的兒子在朝中也好有個照應。
盼他不來,則是因爲此時來找自己實在不智,春闈他反了水,這件事終究藏不了太久,若是和自己關係扯得太近,日後被他坑了的這些權貴一定會更加爲難林甫,江大人着實是愛才之人,不希望他因爲自己遭遇什麼坎坷。
他當年經歷了不少,與許多以吃過苦爲資本的老人不同,江先生覺得磨礪心性是一方面,但許多坎坷仍然是毫無用處,絲毫不值得標榜。
但林甫終究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