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春闈會試遞條子也是老規矩了,中間的貓膩程序更是早就被投機倒把的官僚們做成了流水線。
每屆春闈開試之後,只要上面把名字透露下來,下面謄抄的,糊名的,閱卷的,都是流水線作業的熟練業務員,就算是不同派系,彼此之間配合的那都是親密無間。
這是各方勢力暗中瓜分入仕名額的重要途徑,因而大家都遵守着不成文的規定,就算誰家的條子遞的不好,那也得老老實實地接受這個事實。
若是敢暗中鬧事惹出事端來弄得這件事東窗事發,那就是壞了規矩,其他人就會羣起而攻之。因而就算陛下一直有重振科舉風氣的心,也裡裡外外加強了入場的審覈,監考的力度,但卻也是效果平平。
因爲這院子裡監考的官員們都是利益相關者,就算陛下再聖明,他終究需要藉助官員們去治理天下。而這些個參與的官員們全都是天下烏鴉一般黑的話,這科舉就已經從根部爛掉了。外邊的什麼審覈,監考,都只是毛毛雨而已。
雖然每年也有夾帶紙條被發現的倒黴蛋,不僅被終生剝奪了獲得功名的權利,還得在貢院門口被脫個八成光綁在那裡示衆兩個月。這樣的人自然只是沒有門路的小賊,比起那些遞了條子安心作答的,說不好才學還要高上幾分呢。
都說是十年寒窗苦功夫要賣給帝王家,但能不能有機會讓帝王家看到,還得先站隊買通權貴家向禮部負責的人遞上條子才行哇。
遞條子的人是方便得很,但這收條子的人日子可不好過。
夾在陛下,太子和世家大族之間。江太嶽一臉陰沉地坐在廣場中的太師椅上,緩緩地喝着茶暖着身子,心中暗自思索着這名單上的那些人到底怎麼辦。
又看着號舍中的諸位學子,心下暗歎,這幫寒窗苦讀的莘莘學子們,哪裡知道榜單中的名額十有七八已經瓜分預定了。
世人都以爲他禮部尚書在會試當中是最高裁決,又哪裡知道他作爲前朝舊臣沒有拉幫結派,說到底還是京都中權利紛爭下的一個傀儡罷了。
所幸自家幼子江陵這屆也在參考,葉城學生林甫將要及第,若是這兩位能在殿試高中,那他便是在這個時間早點退休了倒也無妨。
可偏偏這最後一屆的名單情況格外棘手,就連陛下都金口玉言來點將,江尚書很是煩心。
這當皇帝不把話說清楚,到頭卻還是要責怪下面辦事的,這個尺度讓他如何把握?難道真的和太子一起鬧一個大手筆?
太子心中有沒有自己的算計,他還真沒看出來。整頓科場是好事,可若成了太子手下的一顆棋子,卻是不好了。
這正煩心的時候,恰巧看見了苦中作樂,答題答得嘿嘿笑的考生,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江大人這邊皺起了眉頭,周邊兩位提調大人都是看的分明的。倒不是他們精於察言觀色溜鬚拍馬,而是林甫那個咧嘴走神傻笑的樣子扎眼的緊,又是在第一排,所以早就有一位提調早就偷偷溜過去看過了。只是見大人想事情想的入神,沒有打擾。
所以說此人的異常,江大人其實算是後知後覺,他一直在愣神想着今年名單分配的問題,直到此時才發現了異常的地方。
這便張口問兩位提調,“今年這撥的試卷題目可有什麼特別的?我記着翰林院的學士說這屆的題可不簡單,其他人都愁眉苦臉的,究竟是什麼東西竟讓他樂成這樣?”
這話一問出口,兩位提調還沒回答便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其中一位微一拱手先張口說道,“題目自然是有可樂之處的,近些年來的截搭題,小題越出越怪異了,只是這題目我們看來笑得出,倒是不知道他作爲考生是怎麼笑得出的。我覺着是此人本身便是有趣,自然不論在哪裡都笑得出來。”
另一位去偷偷看了林甫答卷的提調,聽了這一問連忙補充道,“這位公子可是妙極了的,這撥兒的試題,不知誰截搭的論語兩句“異邦之人亦曰君夫人”和“陽貨欲見孔子”,爲君夫人陽貨欲,這齷齪小子便是衝着這題笑了半晌,我看他在捲上說陽貨猶若名士也,說這君夫人之慾得陽貨,猶若陛下之慾取名士,即理所當然,又妙不可言。”
江尚書聽罷噗的一聲把口中尚未嚥下的茶水噴了出來,“瞎胡鬧麼這不是!”
兩位提調大人看着江尚書這般反應,很是開心地笑了起來,其中偷偷看了小林公子答卷的那位又開口了,“不過此人的才學定是不同凡響的,我在那附近逛了一刻鐘,他帖經墨義做答入流,幾乎不需要思索停頓。就連今年那道《二》他也沒想太久就鎖定了正確的經句。”
“說不定只是死讀書死背硬記罷了。”江大人不是很喜歡依仗着自己才學就做出標新立異之舉的人,更何況此人竟敢借着這道截搭題調侃陛下。
不過今年的題出得是有些奇怪了,這少年連那題《二》都不需要想太久,不知道是誰家子弟,便問那位去偷看了卷子的提調“你適才可看到他的姓名?”
“回大人,他左臂壓住了名,只見得單姓一個林字。”
單姓一個林字......,諸位權貴的名單之中好似沒有林姓之人,若是此人真如這位提調所說的話,倒是可以留心一下,免得他因爲這權貴瓜分名額而名落孫山。
不過他竟敢調笑陛下,名次不可以給他太高,以免他得意忘形,還需要打磨他的心性。
說到陛下.....今年陛下也參與進來,他總是隱約覺得此間春闈舞弊的事件很是危險。
正琢磨的時候,江大人突然間想起了什麼來,臉色一變,猛地站起身來。
這些天在貢院想那些彎彎繞繞,繞得自己都糊塗了,忘記了自己那位學生今日也在春闈。仔細再看那偷笑考生的眉眼,雖然變化很大,但細看卻仍能依稀辨認,暗罵自己愚笨,方纔路過他的時候竟然絲毫沒有察覺。
江尚書長出了一口氣,不再去想科場的事情,微微一笑。
歲月如梭啊,當年的小鬼頭如今已經這般大了,成了天下數得上號的青年才俊,自己若不是提前知道他在貢院中參考,想必是根本認不出自己這位學生的。
七年不見,這第一次再見自己的這位得意學生卻是在這腐敗不堪的春闈貢院當中。回想起自己在葉城書房那一番關於修身治國的激昂言論,總覺得有些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