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串的發問,不僅問住了黃沾,就連電視機前正在收看到節目的很多觀衆也都陷入了思考。
“大家對香港迴歸後的前景有擔憂,努力爭取權益的做法我是支持的,但有一句話叫做過猶不及,大陸既然提出了一國兩制的方針,那麼所能夠容忍的底限就是香港必須在一箇中國的框架之內,任何超出這一框架的做法,我認爲都是在做無用功。”
“你的說法讓我想起了一句話,生活就像強.奸,不能反抗就要學會享受。”黃沾在談論這種嚴肅的話題時,都不改鹹溼本色,這個比喻很俗,但用來形容香港人對待迴歸的問題上卻是在貼切不過。
“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想不通,英國人管理香港快一百年了,在這之前都沒有人提出香港獨立,偏偏香港要回歸了,就有人跳出來,這些人早幹什麼去了?”
黃沾想了想,說:“大概因爲在很多香港人眼裡,大陸是不如英國的……至少在政治民主方面,英國要比大陸先進,這一點你不能否認吧?”
“你說這一點我承認,但英國的民主政治和香港有什麼關係嗎?那些港獨人士提什麼理由都可以,唯獨那政治民主來說事讓我覺得很可笑。你看看他們提出的那些理由,香港迴歸後的特首不是普選,香港人就沒有民主權,在他們看來,香港迴歸後如果不搞普選就完蛋了,但我就奇怪了,幾個月前剛剛上任的彭定康是香港人普選出來的?這些人以前不向女王抗議香港不實行普選。要求民主權。現在卻突然冒出來嚷嚷着要普選。不免讓人懷疑他們真正的動機。”
黃沾點點頭,接着又問:“那你覺得這些人真正的動機是什麼?”
“剛纔你也提到了,這些港獨人士在整個香港社會人口中佔的比例十分微小,但是從他們的身上,卻可以折射出大部分港人的心態,那就是失落!”
“失落?”黃沾認真咀嚼着林宥倫說出的這個詞,“這個應該有一些說法吧?”
“香港人的第一層失落是因爲統治者的變化。從近代以來,東方落後於西方的觀念就一直根深蒂固。所以在很多香港人眼中,英國和大陸的區別就是貴族和鄉巴佬,儘管這個鄉巴佬的經濟實力已經很快就要趕上並超越已經沒落了的貴族,更不要說其在綜合國力、大國底蘊上遠遠不是已經成爲歷史的日不落帝國所能比擬的,但是很多香港人依舊固執的認爲,唱《天佑吾主》要比唱《義勇軍進行曲》更上檔次,更有面子。”
“你的這個比喻讓我想起了,當初英國人也是這般看不起美國人,還罵他們是暴發戶。”黃沾聳聳肩,接着又問起林宥倫第二層失落的原因。
“之前我提到的那一點。感受最深的應該是香港的精英階層,而對於普通香港人來說。只要生活不變差,舞照跳、馬照跑,無論是英國還是大陸管理香港其實都無所謂,真正讓大家感到失落是,是香港人對大陸人的優越感的消失。曾何幾時,香港人在內地人眼裡就是有錢人的象徵,而大陸人到香港都是迫於生計逃難過來的,牟敦芾以前拍的那部《打蛇》,還有大家可能更熟悉的麥單雄的《省港旗兵》系列,都表現的是大陸人到香港的後種種遭遇,可以說那個時候,大陸人在香港人眼中是需要被同情的,而香港人看待大陸人的眼光是有高度差的,但是現在情況可不一樣了,越來越多的大陸人到香港不再是爲了討生活,而是來花錢的,這些按照大陸官方說法上先富起來的一部分人,揣着大把的鈔票來到香港,其花錢的本事恐怕讓很多香港人看了都會眼紅……以前的窮親戚,變成了現在的闊金主,這種角色變換帶來的心理落差,會讓很多人感到不習慣,但是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大家,這種情況以後只會愈演愈烈,香港人如果還一直抱着以前對大陸人的觀念,那隻會給自己給自己找鬱悶。”
黃沾點點頭,附和道:“這一點我也同意,以前大陸那邊的富商過來香港,媒體都喜歡稱這些人是暴發戶,現在媒體都很少再用這個詞語,轉而用‘新貴’這樣的TITLE來稱呼他們,由此也可以看出港人心態的轉變。”
林宥倫卻再次語出驚人,“其實從某種角度來說,香港人不僅不應該看不起大陸人,反而應該感謝大陸,要不是大陸,香港經濟可能也不可能像今天發展這麼好。”
別說電視機前的觀衆聽到這話面露不解,便是黃沾也忍不住問道:“這話我就想不通了,香港也是近幾年纔開始加強與大陸那邊的經濟往來合作,而香港經濟從二十多年前就開始很有起色,這個和大陸關係好像不大吧?”
“所以我才說,只是從某種角度而言,因爲歷史是沒有如果這種說法的。當然我們不妨設想一下,要是大陸的改革開放政策更早十年實行,香港經濟還能獲得像現在這麼快的發展速度嗎?論勞動力價格、生產資源,香港別說和整個大陸比,就是和內地的一個城市比都沒有什麼優勢,也許你會說香港擁有地理優勢,大陸那麼長的海岸線,能夠和香港相提並論的港口會少嗎?當然你也可以說是自由貿易港的優勢,但大陸同樣可以設立這樣一個特區來,如果歷史真的是這樣發展的話,很有可能香港現在的經濟還只是停留在十年、二十年前的水平……從這個角度來看,你說香港人是不是應該感謝大陸。”
“就像你說的,歷史是沒有如果的。”黃沾辯解了一句,而他的迴應,也代表了大多數電視機前觀衆的想法,大家都覺得林宥倫說得有道理,但心理上還是有些不願意承認。
“那麼以後呢?大陸有廉價的勞動力、豐富的生產資源、還有廣闊的市場,香港拿什麼去保住現在亞洲四小龍之一的經濟地位?除了在金融領域,香港還能繼續保持優勢以外,未來其他的方面都會漸漸被大陸取代,大陸留給香港發展寶貴的二十年,但是這樣的好事以後都不會再有了,甚至我可以悲觀的認爲,香港的經濟發展已經到頂了……香港在原地踏步,別人卻在迎頭追趕,現在香港人或許還不能明顯的感覺到我說的這種落差,但是十年二十年後,這種落差感會讓所有香港人都有深切的體會。”
林宥倫說這番話的語氣有些沉重,黃沾也跟着沉默了一陣,然後才問:“那你覺得香港人應該怎麼應對這個問題?”
“香港的悲哀就在於,它只是一座城市,而且在地緣上又緊挨着大陸,大的趨勢很難扭轉,只能學着適應……回到節目開始時候我就一直在強調的問題,港人從現在開始就應該有意識地擺正自己的心態。”
感覺到林宥倫想說的應該都已經說完了,黃沾便好奇地問了一句:“你說了這麼多,就不擔心被人說你是大陸的說客?”
林宥倫聳聳肩,“即便我不說這些,別人還是會這麼看。懂我的人不需要解釋,不懂我的人解釋了也沒用,所以,還是讓時間來證明一切吧。”
黃沾訪談林宥倫的這期節目,最高時段的收視率達到了63%,不要說是同類型的談話節目了,就是熱播的電視劇也沒有能超過這一數字,在香港社會自然也引起了很大的反響。
林宥倫在節目上拋出的觀點,贊同者有,反對者也不在少數,報紙上一連數日都在討論這個話題,甚至形成了一股激辯的思潮。
作爲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林宥倫在節目之後卻銷聲匿跡很長一段時間。
有媒體猜測林宥倫是不想在這場大討論中涉足太深,而他之前在那期訪談節目上其實已經談得夠多了,作爲一個商人,政治立場越模糊越好。
殊不知,林宥倫這次其實是被另外一件事牽扯了精力,所以沒有顧得上參與討論。
“嘉誼8月份的拍片計劃出來的時候,向化強差點沒把我活吞掉,幸虧他知道我和你的關係,所以纔給了我解釋的機會。”
王京一屁股坐在林宥倫辦公桌前的椅子上,接過阿杰送來的茶水,喝了一口之後舌頭都燙得伸了出來。
“哇,這水怎麼是開的?”
阿杰一臉無奈地站在那裡,他剛纔正要提醒王京,可王京自己卻搶着先喝了。
林宥倫朝阿杰點點頭,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王京將水杯放在一邊,看着林宥倫說:“我可是花了很大的力氣才說服向化強,而且還向他打了保票,這件事你可得幫幫我。”
王京說那部電影是周星池主演的《逃學威龍》,嘉誼院線在排片的時候將這部電影和陳佳上執導的《飛虎》放在了同一檔期,因爲《飛虎》是由林宥倫投資,向化強就擔心《飛虎》的票房會對《逃學威龍》造成擠壓,所以對這個安排有些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