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們商議過後,我已經能感到灰濛濛的天邊飄來的一絲金黃色了。鎮海守軍,應該到了。
方纔昏黃的書房此刻又剩下我一個人,我跌坐在靈脩的龍椅上,胸口依然再隱隱作痛,像是有一股氣悶在其中,憋得我生疼。可是又不敢聲張,這個節骨眼兒,我若是垮了,夜雨少不得要分心照顧我。
剛昏昏沉沉的有點頭暈幾乎快要睡過去,就感覺從牆角溜過來一個人,我不動聲色,繼續揉着眉頭,可眯着的眼睛裡面的眼神卻是精明瞭起來。
尹相正在想辦法將鎮海守軍調回駐地,殷齊也開始聯絡策反三萬北軍將領的事情。剛纔尹相提起了大司農,眼下何貴兒去宣旨截住運往鎮海的糧草物資。
北軍也是一隻龐大的隊伍,任誰都不能完全的掌控它。北軍中軍大將可是殷汝蘭的親叔父,這次北軍前鋒將領率部奔襲京城,他殷家也是坐立不安,只等着將功贖罪了。將這三萬軍士與北地的關係一斷,加上他們是奔襲而來糧草本就不多,策反應該不甚困難。
只是這鎮海守軍可全都是衛相的親兵,一直駐守在京畿之南的鎮海,就算是有了大司馬的調兵令,他們執意不認,就成了真正的“叛軍”。他們與北軍不同,北軍若是降了,只需說是士兵思念故土因此很多人沒有到期就跟隨回京換防即可,鎮海守軍私自離開鎮海,直逼京城,根本就沒有投降的可能。
京城裡只有九萬禁軍,其中還有五位都督,我的父親,他能不能如靈脩告訴我的那樣輕易的就掌控京城的局勢呢?只可惜祖父只領文職,不到萬不得已又不肯出手相助,這場仗想打贏,我怕是沒那麼輕鬆了。
“陳公公難道不知,帶着利器在宮中行走,是忤逆大罪嗎?”我眯着眼看着地面越走越近的影子,出聲打斷了他的腳步。
我緩緩的擡頭,他停在三步臺階上,手中拿着一把不甚起眼的匕首,刀尖距離我的脖頸只有半隻手臂的長度。
他的眼睛死死瞪着刀尖,卻不肯看向我。低垂的腦袋像是認輸了一般,連試都不試,就放棄了殺我的計劃?
我看着他,他看着刀,氣氛很是安靜。
這樣,算不算是殺我的時候失手,卻也嘗試過了呢?
我故作鎮定,其實是有些打量的,心裡懷疑他究竟是不是想殺我,又不敢輕易的下結論。
“你跟着何貴兒有多久了?”我並沒有憤怒的情緒。
他甚至都不驚訝我爲何會開口,也不驚訝我爲何會這麼問。能在何貴兒手底下做細作,卻能被他視作心腹最終還能得逞,他較之何貴兒的機敏,可說是分毫不差,甚至更甚於後者。
“娘娘居然還有收奴才爲己用的意思嗎?”他閉起眼睛,也同時收回了手中的刀。
他如此厲害的一個角色,也很難說會假借失手來減輕我的戒心。
我慢慢站起身來,故意緩步走到他身側,“我的意思是,你瞞了何貴兒有多久了?”
他依舊沒有擡起頭,“三年。”
“可你跟着他遠不止三年了,到底出過什麼事情?怎麼會到這個地步?”我問過之後,他卻久久沒有回答。我知道他必定是遭遇過什麼十分慘烈的事情,纔會背叛何貴兒,背叛靈脩。所以,這種感受,不是我幾句話就能打消的,像他們這種處在刀尖上的人,雖說是太監,可骨子裡還是有着一股堅毅。他能背叛靈脩,就絕不可能回頭。
身邊沒有其他人,書房門是關着的,夜雨遠在寢殿,如果陳福真的動手,我是無力抵抗的。
“以娘娘之聰慧,又何需問奴才呢?”對比着漸亮的天色,他的臉色很是灰暗。
我大概盤算了一下,開口允諾解決他的麻煩讓他爲我所用,成功的機率不是沒有,而是接近沒有。那麼,不如豁出去了,賭一把!
我“呵呵”笑了兩聲,走得離他又近了些,“本宮不甚喜歡挑起他人痛苦的回憶,雖然你說出來也許會好過,可是那樣的話本宮豈不是要幫你揹負一半的痛苦了麼?既然你本就不想提,那就算了。”我裝作沒看見他猶疑的神色,而是透過窗格紙感受外面的氣息。
“那本宮就沒什麼要與你說的了,你動手吧。”我吟吟一笑,不能說了,只能看看運氣……
他猛然擡起頭看向我,臉色晦暗難辨。我絲毫不爲所動,一張笑臉變成冷臉,靜靜的等着他。
“哈哈哈哈……”一陣扭曲的笑聲從他口中破碎一般的發了出來,我聽得心驚肉跳,可面上也只能不動聲色。
“不愧是貴妃娘娘,那奴才就對不住了!”說完一陣寒氣向我襲來,我定定的站在原地,不閃也不躲,不是因爲心中鎮定,而是因爲根本就沒來得及反應。
匕首反射的光並不刺眼,但我仍是閉上了眼睛。匕首應該刺進我身體的一瞬似乎已經過了,我心裡來不及狂喜,憑感覺一把抓住他正在迅速回撤的手,然後瞬間睜開了眼睛。
我正掐在他手腕處,而他手中的匕首此刻正對着他自己的脖頸,我若是晚了一瞬,是不是就要血濺當場了?
我正皺着眉,他卻輕聲低笑了起來,“娘娘是以爲奴才下不了手,意欲捨生取義不成?”
“正是。”我也沒有鬆手的打算。
“呵呵,娘娘不必緊張,奴才並沒有自裁的想法。只是想要了解娘娘想要收奴才爲己用的心思有幾分誠意。畢竟,奴才今日不殺娘娘,算不得是對娘娘的幫助。若是娘娘真誠,那麼奴才自然會幫娘娘應付以後的危險,奴才以爲這纔算得上是對娘娘的幫助。”他手稍微一回勾,我便握不住了,空着的手慢慢的垂了下來。
我眼睛向上一挑,這算是像我投誠麼?還帶着算計?
四目交接之後,我決定,正式收下他,剛好,我看上了他姐姐陳冰若,或許這樣就可以把她調往翊書宮了。
“今日之事,當作你我主僕二人的秘密吧!想來何貴兒要是知道了,本宮可決計保不住你。畢竟,你觸犯的,是皇上與何總管的底線,即忠誠。本宮選擇相信你,坦白的說,是因爲今日本宮落了下風。本宮希望你能儘快解決好與舊主的糾葛,免得陷進去之後你和你姐姐都不得善終。而皇上……日後再作打算吧!”我長嘆一口氣,即便他想跟着我,也要先過了靈脩和何貴兒這兩個人。就算有天大的功勞苦勞,可是背信棄義的人,他們容不下。
“奴才謝主子提點。奴才的事,就不勞主子操心了,如果奴才連處置這件事的能力都沒有,想來也幫不上主子什麼了。”他已經跪了下來,那把匕首也早就藏回了他的衣袖之中。
“呵呵。”他的話聽起來很舒服,“那麼陳公公,若是被人發現沒人站崗,你可是要被何總管罰的哦!”
他的嘴角也彎起了一抹輕鬆的弧度,“奴才告退。”
隨着他的退去,我吃力的踱回了椅子上,裡面的中衣幾乎快要溼透了。
不能坐在書房空等,天一亮,又有大問題再等着我解決了。
我走出書房之後,先是搖了搖脖子,整夜未眠,多少有些累了。
走到靈脩寢殿,外面依舊是守衛森嚴,不過都隔着一定距離。
“左然。”身後一人喚我,乃是薛馥兒。我緩緩的轉過身,“這麼早啊!”
她皺着眉看着我,懷中還抱着珊兒,孩子已經醒了。
“出什麼事了?”見她愁眉不展,我不禁出聲問道。
她似乎察覺到了我的關心,連忙搖了搖頭,“我來的時候給你帶了一身衣服,先去換一下,休息一會兒吧。”
我笑着點點頭,“你想的周到,我是該換件衣服了。”畢竟中衣都溼了,天氣很冷,穿在身上,遲早要傷風。
“不光是換衣服,休息一下吧!”她還在堅持。
我但笑不語,有換件衣服的空當就不錯了。不再與她爭論,只是跟隨她到了偏殿。依然是陳冰若也在,和馥兒的侍女兩個一起給我換了衣服,淡紫色的牡丹,我實在是不喜歡宮裡衣服的花色。
“就靠在榻上睡一會兒算了,我陪着你。”馥兒不容拒絕的語氣逗得我一笑,還是那麼桀驁,都不知道細聲細語的安慰我一下。
我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被外面子謙的聲音打斷了,“娘娘,奴才有要事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