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到了夜裡,我仍是渾渾噩噩,卻沒有睡意。

就像半年前的那天一樣,我等到深夜,只爲等她一個平安的消息。

那一次,捱過汝蘭的死訊,我等到她已平安離去;

這一次,不知道,我等來的會是怎樣的噩耗。總之,她一定是出事了。

“娘娘,您先睡着,等總管回來了,奴婢馬上就叫您,好不好?”夏兒柔聲細語的哄道,此時她正和春桃兩個陪着我。

我搖了搖頭,“別勉強了。”

她還要再說什麼,我先開了口:“若是你能勸動我,那麼那一次我也不會坐到半夜了。”

她有那麼一剎那的失神,瞬即輕點了頭。

春桃有點緊張,卻也強忍着。我暗歎了口氣,“春桃,去把燈都吹了。太亮了。”

“是。”聲音還有點顫抖,只留下牀邊兩盞,其餘的全部熄滅了。

待她走回來,已經恢復了平靜,我看着她,笑點點頭。

“不必緊張,情況再壞,也不過是把咱們也偷出宮去。”我安慰道。

夏兒柔柔的看着我,“娘娘該有捨不得的人了。”

我認真的想了想,“算不上。”

“噢?”這回是春桃。

“要走就要走得乾淨。”我加上一句。

夏兒也嘆了口氣,“看來皇上還得加把勁了。

我有些低沉,不再言語。

黑夜,真是有如死一般寂靜。

夜涼如水,低低的有風吹來。

大約快到黎明瞭,因爲我感到已經快被黑暗吞噬了,黎明前的黑暗纔是真正難熬的地獄。

“娘娘,”夏兒突然神色又凝重起來,“有腳步聲。”

我點頭,因爲我也感受到了。“讓他進來。”

春桃轉身下了牀,往屋外走去。

然後,兩個人一起進來。

藉着牀前昏暗的燭光,我大略的打量了子謙的神色,有種我說不出的不祥之感。

“娘娘,奴才今天安排的時候得信兒,是半個多月前的事了。江南瘟疫,死者無以計數。夜雨此次正爲此事進京。而負責江西一帶的賑災事宜的正是去年才外放的阮大人。”他低低的說道。

我心裡大驚,淡淡的問道:“現在怎麼樣了?”

他表情有些僵硬,既而說道:“阮大人親自研究此次瘟疫的來源與診治方法,卻不幸被感染,半月前已經過世了。”

我有些茫然,全然不知所措,“她呢?”

“她本欲殉情,喝了蓖麻酥泡的茶,卻被夜雨救下,沒有死。”

我有些呆,“也沒有活?”

子謙倒是有些驚訝,“娘娘如何得知?”

我瞬即釋然,“她若沒事,我也不會無端的躺在這兒了。”想想又問道,“她人呢?現在在哪?被夜雨帶回來了麼?”

他點點頭:“是,奴才已經把她接過來了,現在已經安置好了,只等夜雨能有辦法讓她醒過來。”

“現在該明白我這病的病根了,竟然是牽掛!”我故意自嘲的說道,終於安了她們的心。

果然,我沒事了,她們的笑容立刻由一分真變成了由衷的開心。

我也笑了起來,告訴她們馥兒的事不需要我們操心了。

然而,當我真正躺好,屏退了所有人之後,我感到有什麼東西在捶着我的心,我開始心慌。

如若當初我沒有撞見那個風箏,如若當初我沒有挑明,如果我沒有給她暗示讓她詐死,如果我沒有把他們放到江南,也許阮子浩就不會死,那她,她也不會半死不活的煎熬。

我到底做了什麼?

做了什麼?

做了什麼?

“後悔了?”耳邊突然想起本該是天籟的聲音,此刻聽來卻讓我感到更加心痛。

“皇上替她來報復臣妾麼?”我已經有些哽咽。

他突然一頓,而後恨恨的說了一句,“別鬧彆扭,你知道我的心。”

我更加茫然,“我當然知道你的心,可我卻不知道我的心。”

他鑽進被子緊擁着我,我靠在他懷裡,又是哭泣。

我的眼淚,似乎全部流在他的懷裡,也全部留在他的懷裡。

我的手環上他的腰,“我做錯了,是麼?”

他拍拍我的背,“沒有,只是你算不過天。瘟疫是你能控制的嗎?”

我吸了吸鼻子,“她會回來嗎?不,她能醒來嗎?”

他嘆了口氣,“別擔心了,她已經醒了。”

我大驚,“什麼時候?”

“就在你的總管跟你彙報之前,我接到密報,說鬼醫夜雨把她治好了。”

密報?子謙是他的消息負責人,而還有人能越過子謙直接上報!

我開始恐懼帝王之心,瞬間打了個激靈。

“冷?”他又抱緊了些,“好些麼?”

我只因這一句話而釋然,如果他沒有帝王之心,帝王之術,怎麼去做一個真正的帝王?更何況,他的帝王心,又與我何干?

“你想把她怎麼樣?”我小聲嘀咕着。

他吻了吻我的額頭,“不知道,等見過她了再說。”

我無語,“好,這次我一定聽你的。”

他笑了起來,“你就這麼相信我?”

我只是抱着他不說話,我除了他,可相信的人很多,但是,心裡那一分激動和希冀卻真是全給了他。

我的不語,換來了一陣熱吻。

良久,他轉身起來,“然兒,以後心裡不舒服的時候,或是生病的時候,一定要記得,我們一直在一起,無論發生什麼,我求你能一直像現在這樣相信我。”

我拉拉他的袖子,“如果你多關心我一點的話。”

他沒說話,我們相視而笑。

屋裡安靜下來,燈已燃盡。我看向窗外,終是黎明到了。

又過了幾天,我已經大好了。我知道,相應的,她也該痊癒了。

究竟該怎樣處理這件事?

她的記憶裡,是否只剩下一片空白?

“娘娘,您別想這件事了。”子謙走到軟榻旁,給我蓋上一條毯子。“天還冷呢,您仔細身子,考慮春天裡的事幹什麼。”

我回過神,靠在榻上,讓他坐在腳凳上。

“皇上早晚防着你。”我突然想起這件事來,緩緩的說。

他苦笑了一下,“皇上他無時無刻不在防着我。”

我也是苦笑,“就爲這個,你選擇了我。”

他更是苦笑,“非也。娘娘較之皇上,多了一分理解與淡然,少了一分猜忌和狠毒。”

我想了想,連自己孩子的娘都能算計,的確夠狠毒。“看來你是如履薄冰。”

“現在好些,還要多謝娘娘爲奴才安排的後路。”

我柔和下來,“否極泰來。眼下何貴兒是炙手可熱,可以後必隨皇上而去。你在皇上心中雖不如他,可是以後對冀兒來說,你纔是心腹之人,而何貴兒,卻成了新皇的忌諱。”

他沉思一會兒,“看來皇上還是選擇了我。”

我示意他繼續說,他頓了頓。

“奴才與何貴兒六歲時一同入宮,當小太監的時候就被選中伺候當時的太子。可咱們都是最低等的人,連太子的面都見不到,只不過在雜役房被人支使罷了。兩個月後,當時的承乾殿總管段瑞,挑中了我們兩個進行秘密訓練。也就是從那時開始,我們開始暗中陪伴太子殿下。後來到了先皇暴斃,太子登基,東宮總管黃順喜,也就是內務大臣孫一冬的心腹,設計害死了段師父,升任爲承乾殿總管。太子登基卻處處受制,所以幾年後,我們兩個就與皇上一起謀劃把他弄死了。”

我有些驚訝,他與靈脩的淵源還真不淺。

“可是皇上只需要一個總管,後來他選中了何貴兒。而我就接起了段師父留下的龐大的情報網,繼續隱藏身份。娘娘進宮前,皇后娘娘找到奴才,奴才爲升官就答應替皇后賣命。”他看了看我,我笑了笑。

“若是她知道你的真實身份,恐怕要活活被自己嚇死!”

他也笑了笑,我繼續說道:“那左家呢?左家是怎麼看上你的?什麼時候?你怎麼會有空在左府盯着我?左相與皇上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問題越來越多,語調卻越來越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