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吃到一半，我看馥兒的樣子，像是無趣極了。賀妃的女兒滿月，咱們的薛妃就不當一回事，穿着一身青衫，頭上連個珠釵也沒有。我私下看了看賀妃的表情，好像怯怯的，一切都陌生似的。
大概小門戶出身的人，與我們這樣高門大戶裡的女兒是不太一樣的吧！只可惜我生在豪門，又是頂富貴的人家，家裡有錢有權的，是體會不了這些普通官員家裡出身的人的心境了。
“皇上，最近喜事這麼多，是天賜的福氣，臣妾敬皇上一杯。”衛後舉起手中的金盃向靈脩，嫣然一笑，頗爲燦爛。最近，她越發喜歡明黃色了，身上的金器越發多了起來。
“皇后娘娘說的是，天下太平，後宮祥和，皇上多子多福，的確是天賜之福，臣妾也僭越了，一同敬皇上。”我惡作劇般地也舉起了杯子。
靈脩墨色的眼睛裡閃出我邪邪的笑影，“愛妃又胡鬧了，你現下可是滴酒不能沾。”說着一隻大手伸過來攬走了我的酒杯，“那麼朕替你喝了吧。”
說完，將杯子放於他面前的桌上，拿起他自己的酒杯，“是天賜的福氣，也是皇后多年辛苦的功勞。後宮有皇后操持，朕纔可以放心的處理朝政。這麼多年，皇后和皇后的孃家，都爲朕付出頗多啊！”說着將杯子高舉，“月霜，這杯酒還是朕敬你吧！”
他幾乎不曾在衆妃面前喚衛後的閨名，甫一出口，不僅是衆人，便是衛後自己也怔了一下。雖說衛後心深如海，又驕縱高貴，可是聽到皇帝叫自己的名字，眼睛裡還是有水一樣的東西一閃而過。“臣妾不敢當，皇上厚愛，將後宮交給臣妾，臣妾自當盡心盡力。”
兩人稍一碰杯，各自一飲而盡。
飯還是接着吃，還有下面的歌舞表演。
靈脩什麼時候也開始喜歡看歌舞了？還是本來就喜歡，而我一直沒有注意？
正想着，我身旁坐着的賀妃卻突然站了起來，走到中央，認認真真地跪下給帝后和我磕了個頭，“臣妾斗膽，請求皇上一件事。”說起話來都很是緊張，我直覺她並不是個像衛後一樣有城府的人。
靈脩看她的眼神是滿是溫柔，我一眼掃過去，卻看到了溫柔之後的淡漠。
“賀妃生下三公主，功勞不小，有什麼願望說就是了，何必這麼拘謹，快快起來。”靈脩笑着看着她。
“請皇上一定要答應臣妾，臣妾纔敢起來。”她膽子不大，但還有些倔強。
我當然不知道她要幹什麼，我看看衛後，那眼神也是複雜極了，看來她也不知道，不然那眼睛裡一定是滿意的澄澈。
我笑笑，衝靈脩說到，“既然賀妃妹妹這麼堅定，皇上不妨先聽聽看是什麼願望啊。”
賀妃擡頭看我一眼，那神情像是有那麼一點兒感激，有那麼一點兒羨慕，又有那麼一點兒決絕，看得我也開始好奇，她到底想幹什麼？
我看看衛後，她也是有些好奇的神色，甚至還幸災樂禍的看了我一眼，那意思好像是在說，看吧，看到她那眼神兒了吧！誰讓你多事的？
隨即我們的目光就都聚集在賀妃身上了，估計她進宮這麼久還是第二次成爲焦點，只不過上一次沒有我，就是她宣佈喜訊的那個元宵節。
她直盯着靈脩看了很長一會兒，看得我都有些不是滋味了，我都沒看過他那麼長時間！
然後，卻開始盯起了我，我不以爲意的笑着，等着看她到底要幹什麼。
稍後，她把頭低了下去，“臣妾剛剛生下女兒，聽太醫說，臣妾和孩子的身體都不是十分健康，所以，臣妾想，調理身子需要一段時間，而臣妾現在又沒有能力照顧孩子，所以，所以，臣妾懇求皇上准許把孩子過給貴妃娘娘吧！”強壓着聲音裡的顫抖，她總算說完了話。
可是我卻難了，把她的女兒過給我？
“呵呵，呵呵”我乾笑了兩聲。
靈脩也是一臉笑意，我們相視一眼，幾乎要破功了。我趕快眼風一轉看向衛氏，她卻是一副恨恨的樣子。
我們一時間都沒有判斷，賀妃頭一直不敢擡起來，我心裡想着，若是在靈脩說話之前她敢把頭擡起來，我就應了她。
可惜啊，她始終沒敢。所以，我就不答應她。我示意靈脩我不願意，靈脩想了一下，開口說道：“賀妃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只是貴妃自己也有三個孩子要撫養，加上貴妃身子一向不甚安好，恐怕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朕加派人手倒不是難事，可這事兒，還是看看貴妃的意思吧！”
下面賀妃聽他這麼說，便當他是答應了，趕忙看向我。我還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多個孩子雖然麻煩，卻也算不上什麼，可是我剛纔已經決定不要答應她了，所以只得諂笑着說道：“賀妃妹妹這是怎麼說的？這做親孃的，怎麼能把自己的親兒往外推呢？妹妹這樣看得起本宮，是本宮有幸，只是本宮就不明白了，這好不容易生了公主，怎麼能不要她呢？”我邊說邊從諂笑變成同情。
她身子一直顫顫的，我看她快挺不住了，可就是不肯服軟，“臣妾雖說生下了三公主，是公主的生母，可是臣妾自認沒有撫養公主平安，健康長大的能力，臣妾自知地位卑微，又能力有限，懇請貴妃娘娘成全！”說着極認真地給我磕了個頭，一臉誠懇的望着我。
何必呢？
覺得自己周圍危機四伏了？想把女兒託付給我？
她對我的態度向來是不甚理會，只是禮到爲止。今兒這麼求我，可見態度之真誠，可我並不很想答應。我已經爲了她與衛後翻臉了，不想跟她扯上更多的關係。
想了想，我走了下來，到她身旁。
她仰着頭看着我，眼光裡有不捨，有囑託，有乞求，還有仰慕。
爲自己的孩子如此，我不能說不感動，我雖不能如她所願，也不想落井下石。收起一副無謂的表情，我也是真誠的對她笑笑，然後一邊拉她起來一邊說，
“妹妹這是何苦呢？妹妹是頭一次不明白，孩子還是跟着親孃好。只有親孃，才能知冷知熱，才能萬事以孩子爲先。若是爲了三公主的前途硬把她過給本宮，倒顯得親孃有些功利了，若不是呢，那麼三公主到了本宮那兒，本宮是個粗心的人，總會有所疏漏，這樣一來，三公主反倒是委屈了，到頭來傷心的不是本宮，不還是妹妹這個生母麼？”我直盯着她的眼睛勸道。
她最後一絲堅持也被我打破，眼淚就流了出來。我擺明了告訴她，把女兒過繼給我，我也不會承情，更不能保證能不能好好照顧她。
我說的這麼直白，她總該聽懂我的拒絕了吧！
“妹妹別傷心，都在一個宮裡住着，你若真是想讓三公主跟兄弟姐妹在一塊兒，就常到翊書宮走走便是，不一定非要過給本宮啊！”我繼續說道，說到她不能再說什麼。
經過今晚，衛後對她恐怕就產生了恨意了，以後更要找她麻煩，所以我不保她，她很難生存下去。她自己也是權衡輕重之後選擇了我，纔會說出這樣的話，可是我卻讓她失望了，她的心思全都起了反作用。我看着她默默地謝了恩走回座上，之後便垂頭不語了。
凡是皇后要除的人，都來找我當保護傘麼？
她們憑什麼認爲，我一定會爲了她們去和皇后抗衡？
若不是有用得着她們的地方，我幹嗎要自找麻煩？
我自己也搖搖頭，坐回去，身邊的人一直垂頭喪氣，弄得大家都很沒心情。我在桌子下面握住了她的手，已經涼得徹骨了。她不明所以得看向我，我衝她笑了笑，然後就放開了她。稍後，她的情緒漸漸的回覆了過來。
“皇上，臣妾雖說不能撫養三公主了，可還是要爲小丫頭盡一點心力的。”我轉頭笑看着靈脩，靈脩和衛後都看着我呢。
“你看你，好人壞人都讓你做了。”他雖說是諷刺我的一句話，可此時聽來是如此曖昧。
我臉微微一紅，“沒達成賀妃妹妹的願望，也不能讓她就這麼空手而歸啊！”我訕訕的說。
靈脩朗聲大笑，“那你說怎麼辦？”
我看看賀妃，她也充滿了期待。
“好歹今天三公主都滿月了，還沒有個名字啊！”我微嗔道。
“哎呀，還真別說！這可是朕的失誤了，女兒都滿月了，也該有個像模像樣的名字了。”他一拍桌子，猛然叫到。
我看他真是沒想到，或者是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既然這樣，那愛妃就替這個女兒起個名字吧！也算是送一份大禮。”他曖昧的看着我。
我看着衛後那張陰沉的臉，原來這就繃不住了。而一旁的賀妃還是一副期待的神情。
我想了想，“皇上這不是刁難臣妾麼？臣妾兩個孩子的名字還是薛妃起的呢！”
許久不動聲色的馥兒拆臺從來不差，“娘娘切莫妄自菲薄，不就是起個名字，既然賀妃連女兒都能送給您了，自然不會在乎名字的。”
我瞪了她一眼，人家卻頭一轉看賀妃去了。
結果在她慫恿之下，賀妃可憐兮兮的開口，“請娘娘賜名。”
我看着她清澈澄明的眼睛，絲毫沒有做作。同爲母親，我似乎能感受到她對女兒那份苦澀的愛。我也認真了起來，半晌，緩緩地說道：“即使這樣，那本宮就不推卻了。小公主身體弱，希望我佛慈悲，能夠保佑她健康、平安、快樂的長大，這是她的親孃，也是我這個母妃最大的心願。”我看着賀妃的眼睛，那裡面流露出的感激之情深深打動了我。
“所以，就取一‘觀世音’的‘音’字吧！希望音兒能得到菩薩庇佑，做個簡單，快樂的孩子！”我溫柔的笑着，看向在座的每一個人。
大家沉默了很久，最終靈脩說到，“那就這個字吧！不光是佛祖，有朕這個父皇，決不會讓她遭受痛苦和不幸！”這一刻，我才感覺到靈脩作爲父親應有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