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常曦的疑問,卜溭卻並不做辯解,目光緊緊跟隨着柳清歡的身影,好一會兒才道:“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這邊兩人低聲交談,那邊柳清歡還在與姚九鏖戰。
布符的防禦力頂不住太陽真火的焚燒,柳清歡便將太南仙劍緊握在手中,以渾厚浩然的劍氣護住周身,與對方一次次硬拼劍意!
姚九緊抿着脣,原本張狂的神色隨着時間的過去已收斂得所剩無幾,臉色越來越凝重。
又一次兩劍交鋒,姚九執劍的手明顯地顫抖了一下,那由火焰凝成的長劍也跟着一蕩,劍身上蛛紋密佈,眼看就要崩潰。
他連忙揮動衣袖,高漲的烈焰猛地一衝,暫時逼退了柳清歡,他也順勢往後一倒,拉開距離。而手中的長劍重新吸收了更多的太陽真火,裂紋平復,又變得光亮如新。
姚九卻嫌棄地看了一眼劍,隨手一扔:“不來了!你是劍修,我是腦子抽了纔想要跟你比劍,我們還是來比法術吧。”
說着,手臂一振,寬大的披風倏忽飛起,一條火蛇從其腳下生出,繞着他的身軀環繞而上,等到頭頂時已化作一條雪色火龍,又在火海中一滾,身形便更加龐大獰猙,幾乎凝實的龍身上甚至佈滿了一枚枚細緻密集的龍鱗,如真龍臨世,神威赫赫、不可一世。
它張開大口,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便擺着尾迅疾遊向柳清歡。
柳清歡冷峻地一笑:“你說不比就不比?是把這裡誤當作你家的擂臺了吧。”
非他是劍修,纔在與對方交戰中佔盡上風,不過他修劍已久,手中太南仙劍又非同一般,自然不是姚九這樣硬仗着修爲、半調子用劍的人可比。
他左手一點,右手一揚,太南仙劍怒嘯而出,劍氣披靡、大開大闔,在火海之中斬出一條道,迎向那雪色火龍。
一瞬間,數道金光從斑駁的劍身中綻開,只聽着天空一聲驚雷炸響,一層層如淵如海的劍意衝散了漫天火光,從四面八方卷涌而來。
劍鋒急斬直下,那身形龐大、活靈活現的雪色長龍難避其鋒,將堅硬的背脊高高拱起,意欲兇蠻地橫衝直撞。
看來姚九對自己招出的火龍信心十足,只是沒等他得意,就見劍光過處,龍身中間突然一分爲二,斷成兩截,足足有一丈來長的身軀被太南仙劍硬生生斬得灰飛煙滅!
姚九剛剛翹起的嘴角猛地往下一拉,乖張地立起一雙陰鷙的眼睛,雙臂大幅度飛舞。
就見斷裂的兩截龍身噴出數丈高的炙炎,快速變化形狀,轉眼便化作兩隻光彩奪目的火鳳,一隻纏住太南仙劍,一隻撲向柳清歡。
“你的劍厲害又有何用?我太陽燭照可化生四象,而四象誕生又出世間所有神獸,我看你能斬得幾隻!”
果然,其他地方的火焰也都開始變形,一隻只奇形怪狀的火獸紛紛跑出,張牙舞爪地撲向柳清歡。
這些火獸與一般的化形術很是不同,都帶着一些妖獸真身的本事,又數量衆多,簡直斬之不盡,端是難纏。
不過自柳清歡殺了紅裳之後,太南仙劍如此已徹底歸服於他,使起來比以往要順暢得多。八字劍訣之衝雲破霧、月移星換、排山倒海……一式式劍訣氣象萬千、目不暇接,沛然浩蕩的劍氣形成一股狂卷的罡風呼嘯來去,無物可衝破劍幕靠近他的身周。
遠處圍觀的卜溭與常曦看得既膽顫心驚,又心馳神往,要不是場合不對、雙方敵對,都想喝幾聲彩。
“他的實力竟然如此強悍……”卜溭喃喃道,神色突然一凜:“不好,柳清歡法力深不可測,使了那麼多劍招竟不見一絲疲態,九哥不該選擇化生這一招極耗法力的法術的。不行,我要去幫九哥,提醒他速戰速決!”
說着就要往前衝,卻被常曦拉住:“卜六弟,你不是他們的對手,還是我去吧。”
她擡頭望了眼天上的太陽:“更何況我與姚九能合擊,最是適合速戰速決。”
說完也不等卜溭回話,從頭到腳像是流過一道銀色的水光,變得虛幻飄渺。
身形一閃,到了兩人鏖戰的上空,常曦雙手高舉,神色肅穆而又聖潔,彷彿月下無塵的仙子般飄飄欲飛,低聲開始念起長長的法咒。
便看見天上風起雲涌,涼涼的冷風吹散了大地的炙熱,大片大片的黑雲翻卷着、奔涌着,越聚越多,不一會兒便在她頭頂聚成一小片陰影。
上方的動靜如此巨大,自然引起下面兩人的注意。
姚九擡起頭來,神色立刻變得不悅,不耐煩地喝斥道:“你過來幹什麼,快走開!我一個人就能解決他,你們都別過來礙手礙腳。還有,把你那些雲給散了,太陽都被你遮住了!”
常曦強忍着沒皺起秀眉,直到法咒唸完才低頭看去,朝他輕柔一笑:“夫君,時辰不早了,這裡也不是安全之地,還是早早結束戰鬥吧,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說着也不管姚九再叫嚷什麼,便見一片片如飄絮一般的白光從雲層中翩翩落下,看似輕靈若無物,但當偶爾有化生的火獸不小心接觸到這白光時,竟是如被鋒利至極的刀鋒劃過,一拉便是好大的傷口。
常曦一指,所有白光突然化作利箭,向柳清歡疾射而去!
柳清歡自是早就關注着頭頂的狀況,見她發招,身形突然旋轉如風,衝入不遠處密集的火獸羣中。
那些火獸見獵物突然送到嘴邊,猶如天上掉下餡餅一樣興高采烈,只是還沒等它們都張嘴去咬,人影又不見了。
柳清歡從火海中衝出,縱劍而起,幾步便踏上了高空。
“蠢貨!”姚九惱怒地衝常曦大喊,也跟着衝了出來,手中再次凝成一把大劍,正正擋住柳清歡的浩然劍勢。
這蠢娘們以爲她是誰!就連他與姓柳的交手這麼久,都沒佔到什麼便宜,連一向無往不利的太陽真火都被對方以磅礴劍氣隔絕在身週三尺之外,傷不了其分毫。
然而這一次,柳清歡卻不再留手,先是一個神識之鞭狠狠甩過去,讓猝不及防的姚九一個趔趄,隨後眉心劍芒一閃,生死劍意甫一出體便一招幻字訣遁入虛空,再出現時已到了常曦眉心處。
常曦瞳孔驟縮,即使劍身還未刺到,眉心卻已被劍氣刺出一個微小的紅點,嫣紅的血猶如一顆鮮豔的硃砂痣點在眉心。
好在她也是久經戰鬥的人,知道生死一刻更不能慌亂,柔韌的身體順勢往後仰,寬大的衣袖揮起。
從眉心開始,一縷銀芒閃現,常曦迅速進入太陰之體的狀態,
生死劍意一擊落空,猶如入水撈月,波光粼粼,一圈又一圈漣漪盪漾而開,但水中的銀月在破碎之後卻很快恢復圓滿。
柳清歡暗道可惜,太陰之體果然神異,看來想殺常曦並不容易。
姚九捧着被神識之鞭抽了一記的腦袋暴跳如雷,全身各處都噴涌出熾白的火焰,眉心更是出現了一個似圓形又似眼睛的紋記。
“姓柳的,你還是不是男人,竟然偷襲女人,簡直卑鄙無恥下流!”
姚九平時被人捧慣了,性情跋扈,卻很少會跟人對罵。此時氣急攻心,越發罵不出什麼新鮮花樣。
柳清歡右手太南仙劍,左手一招,生死劍意倏忽飛來,聽到這樣的評價,感到又好氣又好笑。
“道友過獎。”他故意上下打量了下姚九,故作爲難道:“至於我是不是男人,我想道友恐怕是沒機會體驗了,本人不好這一口。”
“你!”
姚九臉色迅速漲成紫紅,直氣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恨不得上去徒手撕碎了他。
他額頭上的紋記越發明顯,雙手在胸前抱圓,四面八方的太陽真火呼呼竄得半天高,如驚濤駭浪一般狂涌入兩隻手掌之間,至剛至陽的氣勢霸道得讓人退避三舍。
這時,就見卜溭從遠處飛奔而來,高喊道:“九哥、曦姐姐,外面似乎有人在闖曜光域,我們得加快動作!”
常曦心中一驚,去看姚九,卻見對方神色冷肅,彷彿沒聽到卜溭的話一般完全不爲所在,只顧聚集太陽真火。
這時,高掛於天上的太陽突然投下一束輝煌的陽光,直直落在姚九的身上,他手中已隱隱現出一個黑色的圓輪!
柳清歡心裡咯噔一聲,頗感不妙。
他被恐怖的熱力逼得直往後退,再一次使出神識之鞭,卻發現那道陽光猶如一道屏障,神識之鞭根本打不到對方,被擋在了外面。而其他使用法力的法術也一樣,只是剛剛靠近,便有崩散潰敗之象。
這是什麼功法!
柳清歡心中駭然,連神識和法術都全無效用,難道這纔是太陽燭照真正的血脈神通嗎?
他眼中厲色一閃,手中赫然出現傾山壺。
只是沒等他擲出傾山壺,不知從何處鑽出的卜溭飛掠出現,一言不發地扔出一顆暗紅血珠!
柳清歡冷漠地看他一眼,腳下盪出一圈波紋,右腳落下,人已到了數十丈之外,就聽得身後傳來轟然大響。
紊亂的靈氣四處亂竄,激盪的風聲響徹耳畔,他回過頭尋找,卜溭揹着一隻大龜殼跑得飛快。
與此同時,他也爲了另外兩人爭取到了時間,剛剛躲過一劫的常曦大張雙臂,頭顱仰望天空,衣袂飄蕩、青絲飛揚。
她頭頂是之前聚集而來的厚厚雲層,此時已擴大到遮擋住了半邊天。不知從何處突來一陣清涼的風,便見雲層突然裂開,露出一輪明月。
一道銀白色光芒灑落而下,無聲無息、清靈澄澈,彷彿那夏夜裡溫柔的月光盈滿常曦如天女般的身姿,一箇中空的銀色圓環在其身前凝現!
這方天地現出一副稀世奇景,日月同輝、光華璀璨。姚九與常曦一前一後,身形隱沒於一黑一白之中,絕對至陽與先天至陰猶如太極圖上的陰陽一般,首尾相連、呼吸流轉,交相輝映。
一切說來話長,可實際上卻是在極短的時間內發生。柳清歡避開了威力巨大的血珠爆裂,再回頭時,那一圓輪一圓環已然成形。
柳清歡從心底升起一股敬畏的顫慄之感,失聲叫道:“這是什麼!”
卜溭一邊往遠處飛逃一邊仰天狂笑:“柳清歡,這便是太陽燭照與太陰幽熒的真身,沒有多少人有那個運氣能夠親眼見到,見到的也大多都死了,你也乖乖受死吧!”
柳清歡擡手遙遙一指,太南仙劍尖嘯着飛出!
“不!”
卜溭大叫,一隻比人還高的龜殼驟然出現,但又怎麼可能擋得住盛怒的太南仙劍!
柳清歡回過頭,不再去看那邊。
是生是死都與他無關,之前他因一分愧疚不忍下狠手,但這分愧疚已經在他放過對方一次時用掉,他們之間只剩下界面之隔、侵界之仇。
而在這時,半空中那更加碩大的黑色圓輪,已然與中空的銀白圓環嚴絲合縫地融爲了一體。
霎時間,天地變色、日月無光,所有光亮都集中在了那碩大的圓物之上。只是圓輪在內,如最純粹的黑夜,散發着恐怖的熱力;圓環在外,皎潔柔和、風輕月白。
柳清歡自是不肯乖乖受死的,眼看那物向他飛來,速度越來越快,他將手中的傾山壺一倒!
一座圓形的大山轟然落下,大地爲之震顫,四野爲之靜默,也正好截住了圓輪飛臨之勢。
只聽得一聲崩鳴,直上雲霄,接着便是一連串的炸響。
柳清歡驚駭地飛身後退,就見他從冥山戰域帶回來的那座堅硬超乎一般的隕石之山,中間被轟開了一個大洞,那圓輪摧枯拉朽一般筆直穿過,威勢驚人至極!
眼見圓輪從石山衝出,繞了一個彎直奔柳清歡而來,張狂的笑聲從裡面傳出,姚九的聲音模糊不清地響起。
“哈哈哈,跑呀,再跑啊!”
柳清歡突然停下,風姿綽然、神色平靜。
他懷中抱着一顆大圓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