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春下了夜班回到桂香那裡吃早餐的時候,把有關市婦聯就業指導培訓中心的消息告訴了窮花。窮花得知這消息很興奮。大春說:“現在時間還早,婦聯還沒上班,咱先回去歇會兒,八點鐘咱陪你一起去市婦聯培訓中心瞧瞧。”
窮花知道大春昨晚一宿未閤眼,堅決不答應:“你上午回宿舍好好睡一覺,不然下午你又要接班,不睡一覺緩緩神,下午上班會挺不住的。咱自己的路終究要靠咱自己走,你總不能一輩子陪着咱吧?”
大春見窮花說的也在理,就不再堅持自己的意見了,於是把去婦聯的乘車路線告訴窮花:“市婦聯在中山路六號。打咱這兒走先乘48路到市政府站下車,再轉31路車就可以直達中山路了。下車後找人打聽市婦聯,你準能找到。記住啦?”
窮花說:“記是記住了。可是咱不想乘車,咱想走着去。從咱這兒走到市婦聯有幾裡地?”
大春被窮花的怪念頭弄糊塗了:“你有車不坐反倒要走着去?不會是捨不得兩塊錢車錢吧?”
“能省下兩塊錢車錢有啥不好?這一來一去就能省下四塊錢。打咱出來以後,一直都是在花錢,哪天能掙到錢還不知道。天天只出不進,咱爹給的錢用完了咋辦?能省的地方儘量省一點總歸錯不了。不過咱心裡還有別的意思。咱既然決心到大城市來闖蕩,咱就準備用腳把這個城市一步一步走個遍,讓咱先認識認識這個城市,以後讓這個城市也認識咱。”
窮花的倔脾氣大春是知道的,但是倔到這種程度卻在大春意料之外。窮花無心之間講的這句話,使大春感到窮花在幾天之內長大了許多,也成熟了許多:“你真想走着去也行。打這兒到市婦聯的路程,多估一點也不到十里地。”
“咱原來以爲有多遠呢,這比咱小時候上學的路還近。咱現在就走,走到市婦聯說不準還沒到她們的上班時間,咱可以趕上報名的第一名。”
大春見窮花天真無邪的樣子也樂了:“路上多小心一點。過馬路要小心車子,別讓車撞了。城裡開車的人,不管開轎車還是開卡車,個個橫行霸道着呢!只有人讓車的份,沒有車讓人的理。”
桂香也說:“現在外面拐騙婦女的騙子不少,你除了問路以外,不要和陌生人說話。你不知道現在不講誠信的人忒多,不要被人家騙賣了,還幫着騙子數錢。”
窮花一一答應後,在大春那裡拿了點零錢,帶上村裡的證明、身份證和昨天剛辦好的暫住證就出發了。窮花沿着48路公交車往市政府方向的線路走。窮花確實非常機靈,她走在路上見到有48路公交車從身邊駛過,就知道大方向沒錯。她每到一個公交車站臺,會再停下來看看公交線路牌,以確保萬無一失。如此一路走來,不久就走到了市政府門前的花園廣場。
廣場前有兩個十字路口,她爲到哪一個十字路口去找31路車的線路犯了難。她在東側的十字路口站下來,突然想起了桂香的忠告,要挑選一個合適的人選來問路。此時十字路口的前方是紅燈,有幾位行人站在斑馬線後面等候過街信號。窮花看見身旁的一位老大爺慈眉善目,就向老大爺打聽去中山路怎麼走。老大爺告訴她南面第二條橫馬路就是中山路。
窮花謝過了老大爺,她沿馬路向南走了二十分鐘,就走到了中山路,她在中山路上很快就找到了市婦聯。市婦聯門口警衛室牆上的掛鐘正指着七點半鐘。警衛說機關八點鐘上班,要窮花八點以後再來。窮花就在中山路上徜徉。中山路是城市的主幹道之一。馬路兩邊還是上世紀初種下的一排排法國梧桐樹,都有人的一抱粗細。現在是早春時節,樹枝光禿禿地交叉在馬路的上空。透過樹枝看到的盡是高樓大廈,商廈、銀行、證券、保險、電信等等商賈巨頭林立。面對眼前如此壯觀的景象,窮花這回是大開了眼界,可是她想象不出,在這堆鋼筋混凝土裡,成千上萬的人究竟在忙着什麼。
窮花在中山路上轉了一圈,估計離八點鐘不遠了,她就返回到了市婦聯。
窮花在市婦聯警衛的指點下,乘電梯上了八樓,找到了市婦聯就業指導培訓中心。培訓中心佔了八樓整整一層樓面,這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方是難得一見的。說起其中的原委也有點可笑,只與阿拉伯數字八有關。
中國的商人對“八”是頂禮膜拜、趨之若鶩。商人們認爲逢“八”即“發”,所以企業開業時間最好是八月十八,汽車車牌號最好是八八八八八八,送禮也要八八八八。中國的事情總是有點怪。報端常見的官商勾結報道,唯有在“八”字上中國官商對立,永遠勾結不起來。機關裡流行“七上八下”的迷信說法,因爲領導們唯恐自己“八下”,所以辦公地點一般設在可以“七上”的七樓,也有領導把辦公地點設在九樓的,“九”不但有“久”的寓意,而且“九”是易經裡最大的數,所以把辦公地點設在九樓的領導,都帶上一點唯我獨尊的意味。由於領導們對“八”避之唯恐不及,婦聯就業指導培訓中心才能在八樓佔據了這麼一大片辦公好地方。
婦聯是婦女們的家。窮花在培訓中心接待室裡受到了熱情的接待。一位和窮花年紀相仿的姑娘小趙接待了窮花。她查驗了窮花的身份證、暫住證和村裡的務工證明後問窮花:“你準備報名參加哪一類的培訓?”
“培訓還分啥類?咱們這兒有哪幾類培訓?”
窮花進入接待室時沒有留意正面牆壁上懸掛的一長溜告示牌。小趙把窮花領到告示牌前,結合告示內容向窮花作了宣講:“培訓根據就業方向分成好幾類。有文秘類、服裝類、家政類、工藝類、餐飲類,你先看看分類介紹,再決定報名參加哪一類培訓。”
小趙走了。窮花先看告示牌上的文秘類,學習內容是電腦windows中文操作系統、五筆輸入法、office文字處理軟件等,一看見上面有自己不認得的洋文,窮花就搖了搖頭。第二個是服裝類,培訓服裝廠裡的裁剪工、縫紉工、熨燙工,窮花這輩子連衣服都沒買過一件,學習做衣服也不中。接下來的工藝類和餐飲類,學習製作小工藝品和開小吃店的技藝,窮花自襯不具備發展工藝和餐飲的條件,也只能放棄,最後只剩下家政類了。所謂做家政是一個體面的說法,說穿了就是做保姆、做傭人、做老媽子。以前的中央大學金陵女子學院設有家政系,學習上層社會禮儀和相夫教子的藝術,這是達官貴人們家小姐、太太們學習的家政,和當今的家政是不能同日而語的。
窮花見家政培訓說明上只要求學員身體健康、願意吃苦再加上耐勞外,沒有其他的附加要求,因此心裡很是中意。另外,家政培訓還有三條好處也不容忽視:一條是家政類培訓時間短,只要半個月時間;另一條是家政培訓不收培訓費,其他的幾類培訓都有材料費、培訓器材使用費等等收費項目;第三條是培訓中心負責安排工作。
窮花拿定主意以後就去找小趙。小趙很樂意地爲窮花辦好了報名手續。
培訓中心的家政培訓班是隨到隨學的流水班,和後現代主義文學一樣,從書中任何一個章節開始讀都可以,家政培訓班也可以隨時插班學習。小趙告訴窮花,只要她願意,現在就可以去參加家政學習。窮花今天反倒不急於入學,她首先要把學習的內容問清楚,以便回去可以向大春和桂香作詳細彙報,她還要寫封信給爹報個平安,談談在大城市裡的見聞和感想,彙報培訓中心學習內容和培訓中心負責以後安排工作等等。
窮花就家政培訓項目向小趙作了詢問,小趙很乾練地介紹了家政培訓的詳細課程:比如學習家用電器的使用及保養,常見的家用電器有電冰箱、洗衣機、空調、加溼器、電熱水器、飲水機、吸塵器、打蠟機等等,廚房小家電有洗碗機、微波爐、電烤箱、咖啡機、榨汁機、豆漿機、土司爐、電水壺等等。還要學會如何爲小狗、小貓等寵物洗澡,上超市如何選購狗罐頭、狗糧和狗玩具,如何遛狗、帶狗散步,大型觀賞魚缸裡的熱帶魚怎樣餵養,四時八節的花卉應該如何養護等等。這一大串的雜七雜八的名詞搞得窮花一腦子糨糊。
小趙接着向窮花指出:上面這些內容學起來都容易,最難的是廚藝。做好家常菜很不容易,要根據主人家的生活習性而定,比如四川、湖南人嗜辣成性,山西人多愛吃醋,江浙人喜歡往菜裡多加糖等等。做菜有四大菜系,分成魯、川、蘇、粵四系。川菜系重油重味、嗜麻辣;魯菜系用料考究,善用烤、炸、蒸、扒等方法,以湯調味;粵菜系取料廣、用料嚴,口味清、鮮、爽、滑;蘇菜系味兼南北,河鮮豐富,選料嚴謹,製作精緻,注重配色,講究造型,四季有別等等。四大菜系之外,還有閩菜、浙菜、徽菜、湘菜、京菜、上海本邦菜。如此不一而足,說得窮花只覺得天昏地暗。
小趙爲了證明自己言之有據,領着窮花到了廚藝培訓現場操作間。老師正教學員練刀功。一盤青椒炒土豆絲,要將土豆切成細若粉絲,這手藝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練成的,學習廚藝果真是最難的家政課程。
倆人從操作間退了出來。窮花和小趙說好從明天開始,她正式來參加培訓。
在走回家的路上,窮花一直在想:城裡人過日子咋這樣複雜,她未來要學習的東西太多了,她今後要走的路也還很長、很長!
窮花在市婦聯就業指導培訓中心裡參加培訓,半個月的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
在簡短的結業儀式結束後,窮花捧着那張培訓中心頒發的結業證書,感覺到她離自己的夢想又近了一步。可是這半個月的培訓,讓她生吞活剝地嚥下去那麼多的教材內容,只有小學文化的她,哪來如此強大的消化能力,所以窮花覺得肚裡憋得慌。這時候她想到了剛纔給她頒發結業證書的陸主任。
培訓中心的陸主任待人接物和藹可親,博得學員們的一致好評,他也樂意和學員們打成一片,彼此親如家人。因爲窮花覺得陸主任可以信賴,所以她想到陸主任那裡說說自己心中的鬱悶,來個一吐爲快。
窮花去找陸主任的時候,他正端坐在主任辦公室裡,一杯茶一支菸、一張晚報看半天。他見窮花進來,彷彿窮花給他帶來了一次工作機會,剎那間臉上堆滿了燦爛的笑容。
在這一屆結業的家政學員中,陸主任對窮花印象最爲深刻,原因是漂亮的臉蛋很容易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和無限的遐想,所以他把窮花的名字牢牢地記在心裡。他請窮花坐下,親切地問:“窮花,有事嗎?”
“陸主任,咱天生就是個笨人,這回培訓班培訓的內容那麼多,咱記都記不過來。要是叫咱馬上去東家那裡幹活,咱笨手笨腳且不說,說不準啥時候咱會捅下婁子來,你說這咋好?所以咱想請你幫個忙,讓咱在培訓中心再培訓一次,從頭再學一回,你看行不?”
拿到結業證書的學員要回爐重學,顯然是對培訓工作巨大成績的否定,陸主任自然不能答應,而且還有一個窮花尚不知道的秘密原因,他更不能答應窮花的請求:“窮花,這段時間據我的觀察,你是一個絕頂聰明的女孩子,不要妄自菲薄嘛!怎麼能隨隨便便地說自己笨呢?古人說,學無止境、學海無涯,任何人的學習都是一輩子的事,不是有活到老、學到老的說法嗎?你愛學習的精神我贊成,不過假如我同意讓你再學一期,你能夠保證學習的全部內容都能融會貫通嗎?我看可能性不大。你有了一次學習的機會已經不容易,下面還有好多人排着隊等待培訓哪,你總不能這麼一直學下去,而讓別人失去參加培訓的機會吧。**說過,‘從戰爭中學習戰爭,是我們學習戰爭的最好方法’。你一面幹一面學,在幹中學,也是一種多快好省的學習途徑。”
陸主任在上初中的時候當過**的“紅衛兵”。他自從參加工作後,喜歡在講話中引經據典,在政治上進步不快,到了這把年紀,才坐上了培訓中心主任這個寶座。市婦聯就業指導培訓中心是一個副處級單位,陸主任的級別當然是副處級。他這輩子想要把這個副字拿掉,已經沒有多大的指望了。
窮花見陸主任不肯答應,她也無話可說,起身要走:“謝謝陸主任。咱走了。”
陸主任叫住了窮花:“窮花,你等一下。我剛纔那樣講,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培訓中心已經爲你安排好了工作崗位。詳細情況你去問小趙,她會給你作出具體的安排。你能早點掙錢難道不好嗎?”
窮花聽到這個消息是又驚又喜。她萬萬沒想到解決自己的工作事情是如此的一帆風順。她風風火火地找小趙去了。
培訓中心剛剛結業的學員,並非都有窮花那樣的好運氣。培訓中心如此迅速地把窮花派出去是另有原委的。這好像是美國在伊拉克有戰事,西點軍校的畢業生一畢業,就直接開往了伊拉克戰場。
大約在一週前,炎黃銀行市分行行長王悍東到培訓中心找陸主任,他要在培訓中心挑一個住家保姆,還特地強調了保姆要年輕漂亮一點的。理由是他家裡常有貴客光臨,他這種身份的人,家裡招呼客人的保姆也應該是拿得出手的才行。
陸主任的培訓中心是在炎黃銀行開的銀行賬戶。在培訓中心開戶前,炎黃銀行的客戶部經理爲了能夠爭取到這個新客戶,曾經由王行長出面請陸主任吃過一頓大餐,大餐上菜餚之豐盛,讓陸主任至今記憶猶新。王行長還會在中秋節送上一盒月餅、元旦送上幾本掛曆等等,向陸主任施些小恩小惠,以此聯絡彼此間的感情。因此,陸主任對王行長提出僱保姆的這件小事,而且是完全屬於他職責範圍內的事情,爽快地滿口答應下來。他陪王行長在培訓中心各處巡視一番,任憑王行長在衆多的家政學員中自己仔細挑選。王行長在巡視過程中,一眼就選中了窮花。當王行長向陸主任徵詢對窮花的意見時,陸主任不停地誇讚王行長獨具慧眼。
當下倆人一拍即合,很快就把窮花的去向定了下來。當時陸主任曾和王行長商議窮花的勞動報酬問題,王行長不屑一顧:“我只要人中意了就行,至於錢多錢少的事你說了就算。”
當窮花找到小趙時,小趙的工作已經比窮花早了一步,她事先接到陸主任的電話通知,已經爲窮花做好了所有的前期準備工作。
小趙首先給了窮花一式兩份的勞同合同,勞同合同的甲方是培訓中心下屬的龍誠家政服務公司。市婦聯就業指導培訓中心是事業單位,龍誠家政服務公司是自負盈虧的獨立企業法人。儘管說是這麼說的,但是龍誠家政服務公司和婦聯就業指導培訓中心之間,還是一種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
小趙向窮花做了勞動合同的相關說明:只要窮花作爲乙方簽訂了這份勞動合同,即日起她就是龍誠家政服務公司的員工,她在僱主家的工作身份,就是龍誠家政服務公司派出去的員工。派出員工的勞務費由家政服務公司直接向僱主收取,窮花的工資由龍誠家政服務公司按月發放。家政服務公司發放員工工資的原則是:家政服務公司在僱主那裡收來的勞務費裡,先扣去爲派出員工向保險公司購買的工傷保險費,向社保局繳納的養老金、失業救濟金、醫療保險等社會保障費用,再扣除家政服務公司提取的管理費用,餘下的部分就是窮花的工資。
窮花從來沒簽訂過勞動合同,她弄不清楚簽下這份勞動合同會給她帶來什麼樣的結果,想回去和大春商量一下再籤。大春有和保安公司簽過幾次勞動合同的經驗,如果家政服務公司的這份勞動合同中有什麼貓膩,大春準能看出來。於是她對小趙說:“趙老師,咱把這合同帶回去填行不?咱填好了再送過來。”
小趙說:“你把這合同帶回去填是可以的,不過我還有一個建議。”
“啥建議?”
“你看把你的名字吳窮花改成吳瓊花怎麼樣?”小趙說完在紙上寫了吳瓊花三個字給窮花看。
“咱身份證上的名字是吳窮花。真要改名字,咱要回老家去原來發證的派出所改才成。”
小趙見窮花誤解了自己的意思,重新作了解釋:“我不是要你去改身份證上的名字。身份證上的名字不用改,只是要你在勞動合同上把名字改一下,在姓名一欄裡填上吳瓊花。如果你覺得不妥,還可以在後面加上曾用名吳窮花。”
“咱爲啥要改名字?”
“現在的人各個做夢都想發財致富,拜年時倆人見面一拱手,先說恭喜發財,然後纔會再說別的。誰都想和‘窮’字離得遠遠的。你說哪家來了個新保姆,人一來就帶了個‘窮’字進門,即便他們嘴上可能不說,但是心裡總會不暢快。萬一家裡出了點什麼小事故,就馬上會聯想到‘窮’字上來。‘窮’和‘瓊’讀音一樣,在說的時候誰也分不清。只是人家問起你名字,就把‘窮花’裡的‘窮’字,說成是‘瓊瑤’的‘瓊’。”
今天要窮花改名字,並不是小趙心血來潮後的突發奇想,而是陸主任的旨意。自從王行長選中窮花去他家做保姆後,陸主任在心裡就犯嘀咕,窮花名字裡的“窮”字,和銀行行長的職業明顯犯衝,不把“窮”字改掉萬萬不行。王行長是有文化的人,不會不知道隋煬帝三下揚州看瓊花的故事。王行長絕不會料到,哪家父母給子女取名字會帶上“窮”字,他一定是把窮花的名字會意爲“瓊花”,所以“窮花”非改成“瓊花”不可。
小趙又向窮花說了許多把“窮花”改成“瓊花”的好處。小趙說:“瓊是一種紅色的美玉。《詩經》上就有‘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的詩句。臺灣有一個很有名氣的女作家就叫瓊瑤。電影《紅色娘子軍》裡的女主角也叫瓊花。”等等。
小趙說名字裡有個“窮”字可能會造成就業障礙,窮花倒是聞所未聞,但是把名字裡的“窮”字去掉,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咱也怕窮,窮怕了。她接受了小趙的建議。
接下來商討窮花工資的具體數目。小趙給窮花的第一年工資水準,定在每月八百元,這比其他學員每月高出八十元。這個工資標準也是陸主任的授意。用陸主任的話來說,王行長僱用了窮花,每天秀色可餐,可餐的東西當然不能白吃,他會在窮花的勞務費上小宰王行長一刀。但這一刀宰下去多深,小趙暫時還矇在鼓裡。可是陸主任還是小視了王行長,王行長對窮花另有他自己的一套計劃,會在乎你宰牛亂用殺雞刀嗎?
當天吃晚飯的時候,窮花把勞動合同拿給大春和桂香看,並說了小趙要她改名字的事。大春仔細地看了這份格式化的勞動合同,沒有發現有什麼貓膩,反而對勞動合同中規定窮花每個月有一天休息日感到羨慕。大春和桂香是沒有休息日的,想抽些時間辦點個人私事,不是和別人調班就是要請事假。但是請一天事假,公司要扣兩天的工資,因此他們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一般是不敢請事假的。大春明知公司這些規定不合理,也知道國家頒佈的勞動法裡規定,勞動者每週法定的工作時間只有四十個小時,可是保安公司老闆說:誰不願意幹可以隨時走人,想找保安飯碗的人,排着隊在外面等着哪。大春他們怕丟掉飯碗,也只能忍氣吞聲地熬下去。
桂香問窮花,工資待遇家政公司如何給她定的。窮花告訴桂香說,她每月可以拿到八百塊錢工資。桂香對窮花的工資之高羨慕不已,她幹了好幾年的清潔工,現在纔拿到六百塊錢一個月,真是先長的眉毛不如後長的鬍鬚。
窮花又把小趙要她改名字的道理,揀當時聽得懂、現在又記得住的那部分,說給了大春和桂香聽。她問大春:“趙老師給咱改名字的事,你看好不好?”
大春說:“咱看趙老師替你改名字,把‘窮’字去掉蠻不錯的。咱們出來打工不就是爲了不要窮、要致富嗎?你爹沒啥文化,給你起了窮花這個名字。窮花窮花,就算你是窮人之花,還不是窮字當頭?人家趙老師只改了一個字,名字就富貴多了。咱看挺合適。你下次回家的時候到鄉派出所去,把身份證上的‘窮’字也改掉就更好了。”
窮花幾個懸而未決的問題現在已經全部有了答案。
她又和大春一起,把勞動合同上相關的內容全部填好,只等家政公司決定她哪天走馬上任了。
第二天,窮花把簽過字的勞動合同送到龍誠家政服務公司。
小趙接過合同一看,合同乙方下方的簽名籤的是吳瓊花,而且後面沒有加上曾用名吳窮花的備註,這證明她昨天對窮花的說教起了作用,陸主任交代給她的任務不折不扣地完成了。她對窮花的做法很滿意,今天說話的口氣也比昨天柔和了許多:“瓊花,你來得真早。吃過早餐啦?”
瓊花回答說還沒有吃過。
小趙從桌上拿起一份健康體檢表說:“我在等你哪。你沒吃過早餐正好。陸主任交代下來,上午讓我陪你去醫院做一次全面的身體檢查。我們抓緊時間趕快去吧。醫院要求空腹抽血,抽過血後才能吃飯。”
瓊花有些納悶:“咱身體挺好的,沒災沒病做啥身體檢查?”
“這是市政府和公司的規定。每個家政人員上崗前都必須做身體檢查,確保本人沒有傳染性的疾病,才能領到上崗的健康證。”
“咱不就是去做個保姆嗎?哪來這麼多的講究?”
瓊花雖然不大樂意,但還是跟着小趙去了設備最先進、技術水準最高的市人民醫院。
瓊花體驗是按照醫院規定的流程循序漸進。首先是稱體重、量身高,接下來是內容繁雜的化驗:取小便化驗尿糖、尿蛋白,靜脈抽血化驗生化二十六項、血細胞常規,還加檢了甲胎蛋白afp和癌胚抗原cea。化驗結束後是量血壓、內科、外科、五官科、婦科等等的徹底檢查,最後是物理檢查,檢查項目有拍攝胸片、肝膽胰脾腎的b超檢查等。全部檢查幾乎用了一上午的時間,人民幣也花了近千元。
以前培訓中心的家政員工,也都要進行上崗前的健康檢查,但那些檢查都是她們自己去醫院做的,小趙從來沒有陪同前往的先例。她們的檢查項目也很簡單,只是做個胸透,查查有沒有肺結核病,化驗肝功能兩對半,看看大三陽、小三陽是否正常。如無異常情況,大家的健康證也就拿到手了。今天吳瓊花享受到的特殊禮遇,都是陸主任特別親自安排的。
客觀地說陸主任沒有討好吳瓊花的絲毫理由,真實的原因是昨天下午王悍東行長和他通了半小時的電話。
王行長先是問吳瓊花工作的事搞定了沒有,接着要求讓吳瓊花做一次全面的健康檢查,保證吳瓊花不會帶病上崗,還要求陸主任編個理由,測量一下吳瓊花的三圍尺寸。
對王行長的古怪要求,陸主任百思不得其解:“王大行長,你不就是家裡缺個保姆嗎?爲什麼要搞出這麼多的花樣來?不會有其他的什麼意思吧?”
王行長知道現在如果不給陸主任事先吹一點風,以後反而會更加麻煩:“陸主任,我在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實話實說地告訴你,吳瓊花不是到我家來做保姆,我是替一位市裡領導幹部家找的保姆。此話到你爲止,不準擴散!另外,你對吳瓊花的家庭社會背景知道多少?你我都是黨員幹部,可不能犯政治上的錯誤。”
“我對吳窮花的瞭解不算很清楚。我馬上查一下登記表再給你去電話。”
陸主任放下電話,馬上通知小趙把這批學員的報名登記表全部送來。
陸主任拿起小趙送來的一沓登記表,逐張尋找吳窮花填的那一份。還沒等陸主任找到吳窮花的登記表,性急的王行長又把電話打了過來:“陸主任,吳瓊花的情況瞭解清楚啦?”
陸主任一邊接電話,一邊翻閱登記表:“我正在查登記表。哦,找到吳窮花的登記表了。從登記表上看,吳窮花的家庭背景很簡單,父親是個革命老區的農民,幾個姐姐也在當地農村。以前我和吳窮花聊過天,聽她說她爺爺是個老紅軍。我看她不會有什麼政治上的問題。出來做保姆的人,都是些窮苦人家的孩子,還會有‘地富反壞右’的子女?”陸主任講着講着,他的老毛病又犯了。
“只要沒問題我就放心了。”
陸主任又說:“今天吳窮花的檢查費可得你報銷,不是我小氣,這筆費用我們這裡賬上不好走。”
“陸主任你放心。只要你拿出正式的票據,我保證給你報銷。你這回算是幫了我的大忙,我心裡有數,一定會記住的。今後你如果有什麼困難,儘管打電話找我。”
“一言爲定。”
從陸主任接完王行長的這個電話起,吳窮花彷彿已經從地球上消失了,代替吳窮花的是爲王行長全新打造的吳瓊花。
陸主任放下電話,喝了一口茶,點上一支菸,尋思開了:王行長這個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現在的社會也邪門了,有跑官買官的,有送錢送車送房子的,還有送婊子的,但是從來沒聽說過送保姆的。王行長這次是大膽創新,有開拓精神,此人前途無量,不可小覷。我是自愧不如啊!
陸主任繼而猜測,王行長是在拍哪位領導的馬屁呢?王行長是兩年前從西部省份的副局級位置上平調過來的。陸主任想王行長要巴結的領導,再小不會小於局級幹部。不過他想再往下猜就難了,本市的正副市局級幹部有近百人。陸主任和市局級之間,還隔着幾級官階,他和他們連說上話的機會也沒有,除了聽到的一些坊間傳聞,他對他們幾乎一無所知。陸主任要從中找出一點蛛絲馬跡,幾乎沒有可能,如今他傻坐在這裡妄加猜測,只是水中撈月而已,白費了許多精神。
陸主任原本想向王行長直接打聽一點情況,可是話到嘴邊又留住了。他知道官場裡有一條潛規則:該你知道的會讓你知道,不該你知道的你不必知道。他就是問了王行長,王行長也不會說的,說不定還會自找沒趣,何苦來哉?
陸主任接下來還有一條猜不透的謎語,王行長要量吳瓊花的“三圍”,這裡面又隱藏了什麼秘密?現在挑選模特兒要量“三圍”,可是吳瓊花是保姆又不是模特兒。他又想起當年**的老婆葉羣爲林立果選妃子的故事,那次是要求張寧測量“三圍”的。如果王行長也有此奇思妙想,即便是替某領導公子選妃,也應該是採取海選方式,不會是一眼選中吳瓊花的單打一選法。而且吳瓊花雖然貌若天仙,但是隻有小學文化水平,所以沒有類似選妃的可能。
陸主任感到兩個太陽穴隱隱作痛,不再想下去了。
小趙和瓊花從市人民醫院回來了。
小趙讓瓊花先回去做些準備,比如把家裡事先安排一下,聽她的通知上崗。小趙問瓊花家裡的電話號碼,瓊花說:“咱臨時住在親戚那裡,親戚家裡沒有電話。咱在這裡沒有家,家裡也沒有啥事要安排。”
小趙在桌上的白紙簿上寫了個電話號碼,撕下來遞給瓊花:“醫院的化驗報告明天才能拿到,你去上班最快也要到後天。你明天下午按這個號碼給我打電話,我會告訴你上班的時間和客戶家的地址。”
瓊花接過紙片剛要走,小趙突然想起了陸主任交代測量瓊花“三圍”的事,醫院體檢沒有這個項目,只有回來補做:“瓊花你等一下,現在還有一件事情要做。家政公司可能要爲員工做統一的工作服,你跟我去量一下尺寸。”
小趙把瓊花帶到培訓中心的服裝部,借了一根皮尺親自給瓊花量尺寸。小趙記錄下瓊花的測量結果:胸圍二尺五寸二分、腰圍一尺八寸三分、臀圍二尺七寸零分,折算成公制後,“三圍”分別是84釐米、61釐米、90釐米,這和世界模特協會公佈的標準模特“三圍”不差分毫。瓊花的身高比模特們至少矮了十釐米以上,所以顯得比模特更爲凹凸有致。
量完“三圍”後小趙讓瓊花先走了,她去陸主任那裡報告體檢情況和“三圍”測量結果。陸主任拿起體檢表先看身高、體重一欄,分別是1.65米、54.5公斤。他拿了支鉛筆在紙上演算了一下,體重除以身高的平方,瓊花的肥胖指數是20。這正是標準體重的中間值。他心裡真佩服王行長了,這傢伙看女人的眼睛真毒。
小趙見陸主任一言不發,專心致志地在做算術題,好奇地問:“陸主任,你在算什麼呀?”
陸主任不願把真相告訴她:“沒算什麼。”忽然反問小趙一句:“王行長爲什麼會選中吳瓊花?”
“還不是看中吳瓊花長得漂亮!”
“選保姆主要選會做家務的,光有漂亮是不行的。”
“從農村來的姑娘,不像城裡姑娘那樣嬌生慣養,都能吃苦耐勞。吳瓊花做家務應該也不會有問題。”
陸主任今天沒有需要急辦的公務,索性和小趙閒聊開了:“從你們女性的角度看,吳瓊花夠漂亮?”
“從外表上看,瓊花可以說非常漂亮,城裡的姑娘多半不如她,就是在氣質上她還欠缺一種高雅的感覺。”
“她在大城市待久了,氣質會慢慢改變的。”
小趙心想,氣質是一個人具備的文化、學識、修養等方面的綜合表現,既無法掩飾,也無法僞裝,瓊花的“慢慢改變”恐怕要到猴年馬月了。她此時不想頂撞自己的頂頭上司,便應付了一句:“我想也是的。”
小趙的附和使陸主任增加了談興:“說起女人的漂亮,世界各國的美女標準不盡相同。例如在美國,女人最重要的事情莫過於擁有一個傲人的胸部。而在阿根廷,女人更喜歡自己有一個完美的臀部。如果將豐乳和肥臀再作一番比較,肥臀又佔了上風。我這樣說的依據是,夏威夷的草裙舞、中東地區的肚皮舞,都是從古代的性舞蹈演變而來的。這些舞蹈和色情酒吧裡的鋼管舞,都有一個共同之處,就是所有的舞娘都在不停地扭動臀部,以此吸引異性的目光,藉此挑逗起男人的**。西方女性由於遺傳上的優勢,多數臀部豐滿,而東方女子要生就一個渾圓而後翹的臀部是十分困難的。因此,欣賞美女的科學方法,應該從女子的側面欣賞,才能發現女子真正的曲線美。那些喜歡回頭看美女的男子,一定是在判斷美女的審美標準上出了差錯……”
陸主任的一番宏論使小趙甚感意外,想不到陸主任在閒暇無聊中,竟積攢了這麼一肚子評判女人的學問。她想陸主任應該去當作家,而不是做婆婆媽媽的培訓中心主任。
小趙覺得孤男寡女在辦公時間討論工作以外的話題有點不宜,起身向陸主任告辭走了。她一路上還在想:我在陸主任的眼裡,還不知道能排上幾等幾級的女人哪!
從培訓中心出來後,瓊花回到東方度假村小區。大春和桂香在地下車庫裡的小房間等待瓊花回來一起吃午飯。
在飯桌上,瓊花向大春和桂香說了上午去醫院做健康檢查的經過。
大春說:“健康檢查是服務行業的例行檢查,比如飯店裡的廚師和服務員也要有健康證才能上崗。你從來沒有生過什麼大病,更不會有什麼傳染性疾病了。你不用擔心,保準會拿到健康證的。你現在先放心吃飯,耐心在家等家政服務公司的通知吧。”
瓊花把小趙給她的紙片給了大春,紙片上有家政服務公司的電話號碼:“趙老師叫咱明天下午打個電話給她。這個電話你替咱打吧。”
大春接過紙片後說:“行,這個電話咱代你打。咱們值班室裡有電話,打電話挺方便的。”
瓊花說:“你明天打過電話後,快點告訴咱,趙老師在電話裡說些啥。”
“趙老師在電話裡還會說些啥!不就是你啥時候去上班?去哪裡上班?別的會有啥可說的!”
“咱有這兩條就夠了,其餘的咱啥也不要。咱吃完飯就幫桂香乾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