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2年,7月2日,小暑第20日,寧陽縣。
上場大雨已經過去了半個月,天氣再度炎熱難耐,不光天氣熱,戰局也再度火熱,各方都忙碌地動了起來。
在寧陽縣東部一處山間道路上,一長串滿載的四輪馬車正向北前行着。
這些馬車都是重載型號,比東海陸軍和交通部常用的標準中型車大了一圈,不夠靈活,但是大批量運輸時有着更高的運輸量/馬匹數之比,所以被輜重運輸部隊廣泛採用。那麼顯而易見,這幫人就是東海軍的一支運輸隊,正式番號是南面旅第一臨時後勤營,歸屬第一合成團。臨一營編制很小,由一個鐵道連編入一些民夫和降兵擴充而來,總共還不到三百人,車倒是很多,足有五十多輛,運輸能力很強。
上個月底,大隊蒙軍在濟寧渡河,泰山之心的這片區域氛圍一下子緊張了起來。夏富派出一部軍隊進行了一次試探性的進攻,結果被迎頭痛擊,於是不得避其鋒芒。他放棄了新得的兗州地,收縮兵力,將曲阜交給華路分守備,自己帶着主力向北移動,與萊蕪那邊的東海軍靠攏,準備捏緊拳頭再徐徐圖之。
今天臨一營出現在這裡,是幫助夏富軍向北運送一批軍資的。這條舊官道位於寧陽縣東部山區,遠離戰場,所以只出動了臨一營,並未有太多兵力護衛。
時間漸漸到了正午,氣溫更加炎熱,營長陸秀夫便指揮車隊停到了路旁樹蔭處,做飯休息。
“退,退,退,左,左,退……停!”
按操典,輜重車隊停下休息的時候,是要將車輛前後連成環狀以作爲臨時防禦設施的。這不是個簡單的活兒,一輛車先停下,將馬卸下來拉走,第二輛車的駕駛員再指揮着馬倒車倒到前一輛車之前,再把馬卸下來拉走,如此五十多輛車分成兩隊不斷倒進去,最後連接起來形成環狀。這過程中,雖然駕駛員技術嫺熟,也少不得旁人指揮。
陸秀夫在宋軍之中完成了幾次聯絡任務後,歸隊回到了南面旅,高正有意提拔他,便放到了第一團裡的後勤營鍛鍊一下。後勤營級別較低,但因此也可以低銜高職,陸秀夫先便以少尉軍銜出任教務長,也就是教士兵們讀書算術的職務。雖然這個幹累活的後勤營一向不招人待見,但陸少尉任勞任怨地完成了職責,積功升到了中尉,在之前的石營長調走後便接任了營長。
臨一營所處的這段道路位於後方,相當安全,要是一般人休息結陣的時候多半就偷懶了,但陸秀夫仍然一絲不苟地按操典完成着結陣工作。
等到車陣結成,士兵們就從車上取下炊具食材燃料,去周邊河中打來水,開始升火做飯了。
陸秀夫走到了車陣另一邊,對指揮第二隊倒車的洪副營長說道:“洪少尉,辛苦了。你先去吃飯,我帶人守着。”
洪少尉是當初的義勇隊老資格出身,忠心是有,文化水平就差了些,到現在也才混到個少尉。當初陸秀夫還是少尉的時候,他就已經是副營長了,而陸秀夫升到了中尉,他還是少尉副營長。因此他一開始看着這個“酸秀才”很是不爽,總是使些小別扭。但相處過一些時日,發現陸營長此人做事相當認真,細節處一絲不苟,才收起了輕視的心理,漸漸地以禮相待了。
若是在別的場合,洪少尉說不得還得謙讓謙讓,但現在軍伍之中聽令爲上,所以也不虛客氣,行了個軍禮就去吃飯了。
這樣的午間休息在過去是很平常的事,吃完飯後略一休憩就該繼續上路了,可是今天卻很不尋常——正吃着飯,突然樹間瞭望的偵察兵發出了警示!
士兵們被吸引着擡起頭來,洪少尉立刻組織士兵們拿起武器列隊待命,陸秀夫擡頭問道:“出什麼事了?”
偵察兵回道:“西邊,有兩隊騎兵往這邊跑來。前面的只有個位數,是我們的騎兵,後面的有上百騎,是蒙軍追兵!”
陸秀夫露出了一絲驚訝:“這裡幾乎都是腹地了,蒙軍怎會追這麼遠的?”然後他意識到了什麼,回頭看向自家營地中的炊煙:“是看着煙跑來的?”
偵察兵下意識地問道:“營長,要不要把煙熄了?”
陸秀夫立刻搖頭:“不行,那面是友軍,不能見死不救。就這樣繼續點着煙,把他們引過來,然後放入陣內……迎戰蒙軍!”
“是!”
營中的鐵道隊員們齊聲呼喊道。他們雖非正規軍出身,但也進行了常規的戰術和射擊訓練,訓練度不差。更關鍵的是長年集體訓練養成的團隊文化,即便初次接敵心裡惴惴,也必須表現出勇氣來。
但後面那些“新編軍”就有些拉跨了。他們編進來也才幾個月,中間忙於做苦力也沒法日日訓練,只進行了基本的隊列練習,也不配發火器,只發了根長矛備用。現在聽說有敵人來襲,不免就有所騷動。
“立正!”洪少尉見狀,立刻對新編軍整起隊來。
洪少尉雖然識字不多,但是帶兵很有一套,這麼一聲吼,立刻就震得苦力們瑟瑟發抖,胸挺腰直。陸秀夫對他很放心,留下一個鐵道排彈壓,帶着另兩個鐵道排將車陣打開一個缺口,出門列陣防禦。
此時西邊來的兩隊騎兵已經接近。前方的六名東海騎兵清楚地見到了友軍,更是快馬加鞭,朝車陣衝來。而後方的追兵也不甘示弱,同樣加速追趕。一開始,雙方還差着一公里多的距離,現在已經接近五百米了。
但還好,終究是趕上了。
眼看友軍騎兵疾馳而至,車陣缺口處的兩個排突然左右分開,讓出通路,將他們放了進去,然後緊接着又閉合起來。
這兩個排的鐵道隊士兵手持上了刺刀的風暴槍,排成兩個標準的三行陣,就這麼堵在缺口之前,緊盯着來襲的蒙軍。
蒙軍騎兵見自己追擊的目標逃進了車陣裡,漸漸停了下來,但卻仍不死心,稍過片刻又分成了三隊,一隊繼續向車陣前的步兵奔襲過來,另兩隊在後待命。
“預備——”陸秀夫看着遠處踩着煙塵奔騰而來的幾十名騎兵,嚥了一下口水,高舉手中的白虹手槍,發佈了預備命令。
火槍手們前排下蹲,中排左腿前支略一俯身,後排把槍架到了中排的肩上,三排火槍一齊前伸,手指離開扳機,做好了擊發的準備。
這隊蒙軍騎兵依然在奔馳着,看來他們的情報共享工作很不充分,並未知曉這個奇怪陣型的威力。反而紛紛抽出了弓箭,準備來一次傳統的騎射擾陣。
陸秀夫不斷估算着騎兵的距離,等到騎兵衝到百米附近的時候,果斷打響了手中的手槍,發佈了射擊命令:“放!”
“砰砰砰……!”
接令之後,一連串槍聲立刻響起,左翼排的二、三行火槍一齊發射,二十幾枚鉛彈激射而出。當即就有好幾騎被打翻在地。
這時蒙騎尚未反應過來,仍向前衝了一段距離,瞄準起來也更容易了——隨着陸秀夫的第二聲“放”,右翼排的兩行又打響一輪射擊,更多騎兵落馬,陣型一下子亂了起來。
然而騎兵迅猛,已經沒有裝填的時間了,士兵們開完槍之後,就立刻將刺刀向前伸出,抵抗可能的衝擊。
好在蒙軍也不是鐵打的,被兩輪鉛彈打懵之後就停止了衝鋒的勢頭,轉頭向後撤回去。趁這個機會,蹲着的第一行也瞄準目標各自射擊,又留下了幾騎。
到現在爲止,這隊蒙騎已經摺損三分之一還多了。這讓後面的兩隊驚異無比,一時不敢上前,也給了東海軍裝填彈藥的時間。過了一會兒,彈藥裝完,陸秀夫見蒙騎仍沒有再次進攻的意思,乾脆分批命人撤回了車陣中,又封閉了缺口。
蒙軍這才如夢初醒,繞到車陣的側面,遠遠地將車陣看守了起來。
不幸中的萬幸,敵軍畢竟只是騎兵,沒有攻堅的能力,即使只是大車連成的車陣也足以攔住他們。但他們在外面這麼一站,臨一營也沒法撤出去,只能固守。
沒過多久,蒙軍似乎仍不死心,下馬取了步弓,分散開來,往車陣這邊逼來。
陸秀夫留下少量苦力看守馬匹,把剩下的苦力派到了車陣內圈,也不幹別的,就把四米長矛向外伸着,威懾外面的馬。又把兩個排的鐵道隊分散到苦力旁協守,剩下一個排在中間待命。鐵道隊員們也不搞什麼齊射了,就各自瞄準自由射擊,一時間逼得蒙軍無法接近,只能在遠處把羽箭拋射過來。
他終於得了空閒,找到了之前救下的那六個騎兵。這六人已經下了馬,在一名少尉帶領下,聚集在車陣的一角,對着外面的蒙軍打着槍。
陸秀夫一個箭步衝上到車前,衝着外面遠處的一名遊騎開了一槍,也不管中了沒有,直接背靠車陣蹲了下來,一邊裝填着彈藥,一邊對旁邊那個丟盔卸甲的騎兵少尉大聲問道:“你們到底是哪個部分的?這些韃子是怎麼被你們引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