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振鐸離開電梯,踏進昏暗的走廊。一個被塵埃染成灰色的電燈泡掛在天花板上,忽明忽暗地照亮破敗剝蝕的石磚地板,以及滿布來歷不明污跡和塗鴉的白色牆壁。由於走廊的這一端沒有窗戶,警員的腳步聲、對講機傳出的話音,就在牆壁間迴盪,令人產生耳鳴的錯覺。在這條迂迴曲折的走廊裡,豎立著一扇扇了無生氣的門,而門前都加裝了冰冷嚇人的鋼閘。這些鋼閘彷佛訴說著這大樓的治安如何不善,哪位住客不裝設森嚴的防盜設施,就會招來闖空門的竊賊——事實上,這確是實情。
這一層的住客在數分鐘前已有秩序地疏散,按警員指示沿着樓梯離開大樓,關振鐸知道,其實最險惡的時機已經過去,現在疏散住戶,不過是亡羊補牢罷了,只是指揮官依照行事守則,完成每一項步驟。當然,萬一現在有末發現的危險品突然爆炸,傷及無辜,警方便要面對比當前更嚴苛的責難。
如果我是指揮官的話,也會作出相同的指示吧——關振鐸心想。
雖然關振鐸是現場階級最高的警官,但他不是行動指揮。他只是個因緣際會,碰巧遇上事件的局外人。
他可以逗留在行動指揮中心,或是跟曹兄回員警總部,但他決定到現場看看。他想,他會跟隨同僚走進這大廈,說不定是出於在前線打滾二十餘年的刑警本能而已。
關振鐸很清楚自己的角色,因爲他比指揮官更高級,如果他提出什麼意見,對方必定言聽計從,但這就干涉了地區行動和調查的獨立性,所以他不打算做什麼,當個旁觀者。
他唯一想做的,是到那個令人窒息的空間:感受一下他那位前下屠不久前面對的光景。
數分鐘前,關振鐸在一樓大堂跟那位久違的前部下相遇。雖說是“前部下”,對方不過是關振鐸策畫的拘捕行動中,從其他部門調派支援的小探員,但當年的幾項行動,對方的勇猛和判斷力都叫關振鐸留下深刻的印象。
而剛纔,這個果敢勇毅的傢伙正躺在擔架牀上,茫然地接受着急救人員的護理。
當關振鐸經過他身邊,兩人目光對上時,對方亮出訝異的神情。那位前部下沒想過,昔日的上司、屢破大案的神探關振鐸居然在這一刻出現在自己跟前。關振鐸本來想稱讚對方幹得不錯,但就結果而論,這句讚譽反而更像嘲諷。關振鐸把話吞回肚子,伸手拍了拍對方沒受傷的那條臂膀,微微點頭,沒說半句話便往電梯走過去。
站在走廊上,關振鐸彷佛感受到不久前那股生死一線的壓迫感,拐過彎角,經過樓梯間的木門,關振鐸清楚看到牆上密集的彈孔,兩位探員正在取證,66精會神地檢查並記錄著每一道彈痕,他們完全沒留意關振鐸這位警司在身後走過。
關振鐸繼續往前走,來到燈火通明的事發現場。
這兒沒有走廊那令人眼花繚亂的閃爍燈光,可是環境卻教人更不舒服。空氣中充滿混和硝煙氣味的血腥味,地板上、牆壁上、傢俱上滿布斑駁的血跡和彈孔。
最教人不安的,是躺在地上的屍體。屍體頭顱被子彈打破,腦袋被矗掉一半,灰白色的腦漿混著血流滿一地,摻成骯髒的、異樣的粉紅色。血液從屍體身上流出,形成殷紅色的血泊。
而屍體不只一具。在這個不大的單位裡,調查人員正圍着一個又一個慘死的死者,無奈地記錄和檢查每一個細節。
他們都不敢直視死者的臉。沒錯這些屍體的樣子很難看,但探員們不是因爲害怕而回避他們的還容。他們不敢面對死者,是出於愧疚,這些容顏被子彈打斕、身體被彈頭貫穿的死者,似乎在控訴著皇家香港員警如何無能。刑警們都知道,這些死者中,該死的,只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