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屠戮直到凌晨時分,纔將將停息。
血染沙灘。
陳閒長長地嘆了口氣,海上征戰非生即死。
他放下手中的書冊,陳閒也是根據天吳那兒得來的情報方纔知曉,葉氏的人和探子一併抵達那座島嶼之時,發現了由他們的親人頭顱組成的景觀。
滾滾人頭死不瞑目,沾滿了砂礫,就那麼望着海岸上人們,彷彿充滿了掙扎與不甘。
而葉氏衆人衝入敵方的營地,還發現他們的族長渾身赤裸被一條鐵鏈鎖在了營地中,猶如一條喪家之犬。
“少東家,這種事情我們在島上的時候見得多了。”天吳撓了撓頭,彷彿有些不好意思地迴應了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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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經歷的事情,確實遠比陳閒多得多。
陳閒再不濟也曾是少東家。
而他們自出生以來,都是奴隸。
陳閒舉在半空之中的手,又輕巧地放了下來。
陳閒遠遠地望着了葉志平彷彿變了一個人一般,他抱着那個早上的時候嚥氣的老者失聲痛哭。他不住地哀嚎着,像是一個失去了一切的孩童。
再也沒有往日的穩重與隱忍。
這是他的親人啊。
更多的人死在了沙灘上,屍沉水底,再也無法返鄉。
他們再也回不去自己的家鄉了。
正如那首響徹在海上的民謠。
“海狼不能歸鄉。”
葉志平想過數萬種可能,想過還有人能與他重逢,哪怕有仇怨,有心酸,有不得,但終究是一家人。
可如今,卻一無所有了。
陳閒沒有選擇在這個時候上前,而是沉默了下來。
對於他而言,他實際上並沒有對自己的親故的印象,兩世爲人,他擁有的不多,但唯獨親情與愛情都不曾拿起過。
他不懂這些。
而他望向海外,席捲而來的風煙。
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他留在了這座島嶼上,因爲昨日一夜的交火。
就像是一個像是病毒一樣的信號。
猶如一灘死水一般的海盜們,忽然從沉默之中覺醒了過來。
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是機緣巧合。
原本也尚且處於沉寂的春雨在當日早上傳來了檄文。
他將要爲自己手下的兄弟報仇,爲了死在葉氏兄弟手上的海盜報仇。
同樣也是爲了程飛揚報仇。
葉氏是黑鋒手下的走狗,而程飛揚之死更是黑鋒幹得好事。
這指名道姓的模樣,算是直指黑鋒了。
而這場戰場的中心,倒是讓陳閒不曾想到。
一切都爆發在了陳閒所在的這座名爲鬼灣的地界之上。
始料未及的戰役,現在海島之外瞬時爆發。
陳閒看着幾個探子冒死送來的信息,雖是覺得棘手,但尚且還有迴轉的餘地。
此時的海外,春雨的這個挑釁,黑鋒欣然接受。
雙方勢力擺開了陣仗,一場大戰一觸即發。
而作爲整個戰爭的漩渦中心。
陳閒覺得自己的頭頂,風雨大作。
直到葉志平的情緒穩定下來,陳閒才第一次前去探望,距離那一夜的大戰已經過去了一日的時光,陳閒領着雙方的水手安置了死者,在島上生火做飯。
陳閒找到葉志平的時候,他正坐在高高的山巒之上,衝着海上發愣。
他沒有多說什麼,靜靜地坐在了他的不遠處。
“你說我們爲什麼要做海盜。”葉志平低聲說道,他的聲音沒有帶上什麼樣的感情。
“那時候我還在漁村的時候,每天的生活都過得很簡單,雖然偶爾會吃不飽,穿不暖,但又怎麼樣。他們殺了人,東窗事發,一切都變了。
在海上逃亡的這麼多日子裡,那麼多人都死了,叔叔,伯伯,死於內亂的人有,死於被人追討的人也有,可爲什麼……”
“不過是爲了討一口飯吃。”陳閒淡淡地說道,他悠悠地看着遠方,而後喃喃道:
“我和你不一樣,我太知道自己要幹些什麼了,以至於一些重壓足夠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從我出生起,我就有了一個頭銜。我被稱作海盜王的後裔,是勢必要去做海盜的人,你可能沒法想象,當時的我,七八歲的大小,還在兩廣一帶做階下囚。
村裡的人全靠這樣的事情支撐着活下去,他們爲的都是祖宗的榮光,我也不例外,我有兩個兄長死於海外,而我很快也因此被捕下獄,其中險象環生,你可能不相信,在幾個月之前,我還是白銀團的囚徒。”
“我們在海上立足,有的是爲了混一口飯吃,有的是爲了爲非作歹,這是法外之地,官府的手伸不了那麼長。還有我這種,揹負着自己最不想幹的事兒,還偏偏要照顧那麼多人的想法,不斷地往前走的人,志平你是哪一種?”
他不顧地上的泥濘,躺了下來,仰望着天空。
在陳閒心底實際上當真非常牴觸這一行,海盜一生都在朝不保夕,最初需要與海洋搏鬥,接着就要面對的是來自海上的商家護衛,而後是與你競爭地盤的同行。
鬥!鬥!鬥!
一旦落敗就屍骨無存。
陳閒也不知道自己幹得是哪門子的買賣。
曾經自己也是個管管圖書館的五好良民啊!
但既來之,則安之。
他既然反抗不了命運,那麼便試着去駕馭自己的命運。
陳閒覺得葉志平與他總歸是有那麼些許相像的。
“你的仇已經報了,人也找到了,你要不說說,當時你的答案到底是什麼?”
葉志平看着遠方,低聲說:“如果真的必須如此,我會把他們都殺了,他們把持着權力,已經太久太久了,而且整個葉氏的船體,已經腐朽了下去。
我們的人太少了,我們死光了怎麼辦,靠族人不停地生嗎?不可能的。我們必須改變了,不改變,我們就完了。”
葉志平靜靜地看着遠處的海面說道:“聽說在這裡要開始大戰了,如果我在這一仗裡能夠活下去,陳統領,幫我在你的船上留一個位置如何。”
陳閒沒有說話,但彷彿有什麼東西一下子被點燃了起來。
……
此時的鷺鳥島,人頭攢動,陸其邁是一個四十餘歲的大漢,他留了絡腮鬍,身上倒是一件皮甲,與海上的水手並沒有什麼區別。
此時他看着衆人,高聲說道:“出發!”
浩浩蕩蕩的艦隊離開了臨時的駐地,飛速趕往主戰場。
這一戰將定生死。
哪怕是如陸其邁這種身經百戰的老海盜同樣心潮澎湃。無數人高聲呼喚着艦隊首腦的名字!
“黑鋒必勝!”
“陸其邁大人萬歲!”
“征服四海!天下無敵!”
而隨着黑鋒的出征,在附近駐紮的海船也聞風而動,無數戰船緊隨其後,猶如一條玄色的長龍,遊曳於海上。
而此時有人正靜靜地在島嶼之上觀察着一切。許久之後,他手腳輕快,已經消失在了海島茂密的林地之間。
隨着這支強大的海上軍隊開拔,無數勢力也開始了自己的動向。
從靠近濠鏡的佛郎機人與春雨。
還有自不知名地段出現的牛鬼蛇神。
當然也免不了,如今正對黑鋒虎視眈眈的官方勢力。
一切都似乎將砝碼投注到了鬼灣之上。
這片戰場之上的天平,正在左右搖擺,隨時都可能傾斜傾覆,打破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