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下午,風向偏北,滿懷肅殺。
天邊金鱗翻滾,滂沱大雨到了此刻已經要逐漸散去了。
十死無生的衝鋒已經結束了。
葉志平拄着長槍,頭髮已經散亂的披在自己的身後,他嘔出幾口鮮血,半蹲在地上,身邊是如潮水般退去的春雨之兵。
敵方已經鳴金收兵了,葉氏子弟盡數身死,只餘下一個葉志平,任由他們羞辱。
對一個叛逆者最好的折磨。
並非是斬首亦或是凌遲。
而是讓他看着至親身首異處,生不如死!
他們都知道這個已經沒有反抗能力的青年,就是與他們作對的當家人。
上頭說了,不能殺,要給天下的海盜以威懾!
違抗春雨之人,便與新鄉一般無二!
譏諷,嘲弄,甚至戲耍之心頓起。
按照陳閒的理論,做海盜的常年海上漂,能保持心智正常已經實屬不易,實際上大部分的海盜都有那麼點心理扭曲。
當然陳閒覺得自己是一個五好少年,怎麼都不會有那麼一天。
看寡婦洗澡那是自己具有發現美的眼睛,那就不算是道德敗壞。
此時的葉志平手腳筋脈已經具數被割斷,渾身上下浴血。
他感覺生命力正在不斷被抽離自己的身體,而這些春雨的海盜就是要看着他這麼死。
這是一種恐怖的威懾。
若是有可能的話,這些人還想要將自己凌遲處死吧?
在自己的身體上割上一千刀,而後把割下去的肉都送往各大海盜以做警示。
他咳嗽了一聲,嘔出了大口的鮮血。
當年就有一個大海盜是這麼做的,當然他最後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他呢喃了兩聲,周圍的都是自己的父輩們,此時的他們都已經變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平娃兒,你要好好活下去啊,給你爹好好生倆大胖小子,傳宗接代啊!”
“平娃兒,祖上的基業都交給你了啊!”
“平娃兒,你要是扛不住了,就放下來,娘不會怪你的了,你是孃的兒子啊!”
“平娃兒……”
他已經有些睜不開眼了,他額頭受了傷,此時流淌的血液也糊住了自己的眼睛,眼底一片血色。
“咚!咚!咚!”
而後是響徹雲霄的擂鼓聲。
有人來了。
若是有可能。
他葉志平只想做一個沒有那般困擾的農家子,和小夥伴們在山間狂奔,於鄉間玩鬧。只是,那一個風雨交加的夜裡,一切都改變了。
只是如今的他不作他想。
“新鄉之人,唯有戰死,不辱葉氏之名。”他支撐着,扶着白蠟杆的長槍站起來。一搖三晃,獵獵海風,吹着他的紅纓飄蕩。
他聽到的是從遠處傳來的激盪鼓聲,還有蒼茫無垠的號角。
黑鋒來了。
但自此新鄉已不再。
忽然,他感覺自己被人一把抱起,來人彷彿身材高挑,力大無比,提着他瞬間奔跑了起來。他已經毫無氣力了,原本尚且殘存的神志,隨着這一陣疾跑,也徹底失去了,他雙眼一閉,人事不知。
……
而新鄉團數十人的衝鋒與堅守,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插曲,雙方的一來一回,留下了數十具屍體。
新鄉之人以一當十,硬生生留下了兩船人,一戰成名。
而據說,他們的首領也同樣戰至最後一滴血,最後壯烈死去。
這等的戲言,成爲了戰後的雜談,但之後到底如何,已經無人再去考據。
這片海域之上,每天都在發生各種奇蹟,各種英雄,各種壯舉。
所謂的新鄉義士不過是滄海之中的一滴水。
很快便沉寂了下去。
而此時的黑鋒和已經抵達擺下陣勢的春雨第一次正面交鋒也緩緩拉開了大幕。
……
此時的傳言之中的英雄與叛逆者,聽着外面震天的炮火聲,耳邊偶爾傳來一個少年人的怒罵。
“狗一樣的東西,不是教你們對血型了嗎?現在還搞不好嗎?人都要死了,蔣老養你們是吃白食的嗎?回頭我就把你們病理堂撤了你信不信?”
“狗東西你還敢頂嘴了?謝敬給我把人踢出去,活活彈小兄弟到死!”
陳閒也是滿頭包,他之前在島上做研究的時候,已經替這幫人做了關於血型的試劑,這東西是他信手所做。
原本是想到這個世界上,經常會發生大幅失血的情況,這個時候如果沒有補血的手段,這個人幾乎是可以被判死刑的。
但一旦有了輸血這個法子,那麼戰場之上救下來的傷員存活率至少可以提高三成。
實際上這種法子極爲不精準,實際上是通過讓血液分層,而後判別其中的特殊遺傳物質,這種取用的試劑是一種特殊的凝膠。但陳閒實在搞不好非常純淨的媒介。
也只能湊合着使用一下了。
不過這種細微的差別,陳閒的目力極爲特殊倒是好掌握,但這些病理堂的人可就犯了難。
陳閒只能自己上陣,好不容易從這些孩子裡選出一個,給葉志平輸了血方纔算了結。
“得,要趕緊把顯微鏡搞出來,實在不行放大鏡也成。”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些人畢竟都是普通人,沒有好的工具,哪怕有再好的理論知識都沒有任何用處。
陳閒把葉志平交給其他人照顧,一邊看向山洞之外。
這處是鬼灣獨有的兩處山巒之中的一座,此處乃是山壁之中的夾縫,極爲難以發現。外頭炮火連天,陳閒把戰船都藏了起來,此時方纔能夠不受到炮火侵襲。
無數的彈藥都傾瀉在了這片狹窄的戰場上。
陳閒其實早就觀察過這一片海域,實際上這裡極爲狹長,一旦開戰雙方都可能陷入進退維谷的處境之中,尤其是此次雙方兵員衆多,陰差陽錯雙方都把彼此卡在了這個口子裡。
陳閒其實覺得這件事並不是偶然。
而且隱隱約約間,陳閒覺得,這其中可能出現的四股勢力,很可能都對這件事心知肚明。
如今四方都是棋手。
那麼這麼大一塊餌已經拋下了,誰會先上鉤?
但如今,炮火仍在繼續,就陳閒估算,到現在爲止,炮擊已經持續了一個時辰,雙方在這片海域已經傾瀉了至少數十噸彈藥。而且就陳閒所看到的場景,雙方都沒有貿然採取衝鋒。
而是以一種不動如山的姿態,猛烈炮擊。
兩者之間相隔不過五十里。任何試圖衝鋒的戰船頃刻之間,都會被打成灰飛。
陳閒也是暗自咋舌,這要到什麼時候纔是個頭,就連附近的鬼灣都受到殃及,沙灘以及部分林地已經燃起了熊熊大火。
而地面也被砸的坑坑窪窪。
而就在陳閒等得有點不耐煩的時候,他看到整個戰船的陣型,忽然有那麼些許變化。
在那些形制各異的戰船之中,猶如幽靈一般出現了一些整齊劃一的黑色身影。
意欲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