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上不只有人吃香喝辣,同樣還有人在挨餓受凍,食不果腹。
陳閒也不知道他明白這個道理是不是太晚,他看着躺在牀上,瘦骨嶙峋的少年人,而不遠處站着的則是少年的母親,如今白髮叢生,彎着腰正有些怯懦地看着陳閒。陳閒不知道爲什麼,內心是一陣刺痛。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大明海禁之後,所有從事海上生意的百姓從此被逼得走投無路,這些成爲海盜的親眷的人更是如此,他們只能腳不沾地地生活在這片廣袤無垠的海上,一代接着一代,子子孫孫俱是海盜。
只是,海盜的生活哪有那麼容易?比起那些青壯年,留守在島上的孩童與婦孺幾乎沒有下鍋之米,他們吃不飽,穿不暖,猶如饑民,還得時刻擔心着家中的壯年是否會一去不回。
據一旁的小邵所說,這一次出海折損了二十幾名人手,而落下永久殘疾的人更是許多。二十幾名海員的死去,便會有二十多戶家庭失去支柱。
白銀團在島嶼的西邊開闢了一片空地,陳閒他們所在的便是這裡,每一戶海員都會在這裡建自己的房屋,這樣的小村落在這裡極多。海員們在此開闢了田地,種植一些好生養的植被,但這裡的土地貧瘠,植被的生長並不是那麼順暢。
收穫的糧食,不足以讓一家老小果腹,若不是時不時有掠奪來的食物,恐怕這些家眷都將活活餓死。
海盜的世界是殘酷的,弱肉強食,在這樣猶如叢林一般的土壤之上,親情也被稀釋殆盡。陳閒就聽過魏東河所說的故事,其中的血腥與殘酷都讓他覺得觸目驚心。
至於那些傷殘的海員。他剛剛抱着那個昏迷的孩子進入村子的時候,看到了不少斷手斷腳的男人正走在田地裡,不出意外的話,這裡就將是他們最後的歸宿。如果有一種畝產極高,種植且不費力的植被的話……
忽然,陳閒想起了什麼。
他轉過頭,一旁的克魯士正面帶憐憫地看着這些孩子和婦人。
“主的使者,這些人比我們國內最可憐的人都要悲慘,你是否有什麼吩咐?”他久久不曾聽聞陳閒的聲音,有些遲疑地看着陳閒,他就覺得陳閒的眼神像是一匹餓極了的野狼。
倘若他說錯半句話,可能分分鐘自己就得去找上帝談談心,拉拉家常了。
陳閒咳嗽了一聲:“我那天在船艙底下看到了一種食物。”
克魯士立馬反應了過來,他詫異地看了陳閒一眼說道:“哦,偉大的使者啊,你說的是那種吃了之後立馬拉了三日肚子的毒藥嗎?”
陳閒摸了摸鼻子,得,這幫葡萄牙人也不知道這玩意兒是什麼?
他板着臉問道:“這東西是從哪裡來的?”
“噢,是這樣的,我聽女王號的水手說過,這種毒藥來自於一塊不曾爲人踏足過的大陸,是我國一位追隨環球航線腳步的大人,在那片新大陸上得到的。
當時,他們遇到了新大陸上的原住民,他們極爲落後,粗野,魯莽,不可理喻,他們之間發生了一些小小的摩擦,最後這些原住民願意臣服,並向那位大人獻上了他們珍貴的食物。”
陳閒撇撇嘴,這些殖民者說得還真好聽,什麼叫小小的摩擦,怕不是整族整族的滅門,把這些原住民都給殺怕了。
“女王號是跟隨那位大人一起進行環球航行的一員,這些毒藥也就是從那時候起,就留在船艙之內的,據說,當時那位大人叫手下食用這東西,結果,所有食用過這個的,都紛紛腹瀉不止,有不少還就此不治,從此這種毒藥就被稱爲‘魔鬼的食物’再也沒有人敢對它有別的想法了。”
陳閒笑了起來,土豆放在船艙之內,溫度較爲合適,就會發芽,發芽的土豆有極爲豐富的龍葵素。若是人不明所以,食用過量,確實會當場斃命。只不過,作爲一個現代人對付這種情況,當然是爐火純青。
“不管他有沒有毒,這都是上帝的至寶,克魯士教父。”陳閒丟下一句話,便歡天喜地地與謝敬他們前往那艘被扣留在港口的佛郎機商船。
……
陳閒所料不錯,幾乎所有的土豆都抽了芽,像是一顆光禿禿的腦袋上長了一簇青綠色的頭髮。陳閒不由得感慨,土豆可是個寶貝啊,在後世,國內就是土豆種植的第一大產地,而且,土豆在歐美早已成爲了第二大主食。
並且土豆也是所有作物裡維生素含量最爲全面的一種。可以說,若是土豆早點登陸中國,後世那些事關糧食的大災大難,對於中國將只是一陣毛毛雨,大漢糧倉將時常滿溢。
不過呢,陳閒現在只想照顧好自己的一畝三分田,開玩笑,他陳閒像是個兼濟天下的人嗎?何況,這天下搞不好還容不下他。
他仔細檢查了這些土豆,剩餘的土豆還有一百來枚。除去那些發芽之後,已經徹底乾癟不可再用的,還有將近八十枚,他指揮着克魯士將這些裝了筐送到了村子裡。
土豆來得輕而易舉,只是要將這種食物推廣下去,卻是極爲不易。
這些發芽的土豆,是不能吃的,龍葵素有劇毒,吃了就會和那些智障船員一樣,以目前村子裡的人的身體素質,估計兩口下去,就得一命嗚呼。不過,作爲有豐富的經驗的現代人,這點問題倒不算特別難解決,只不過,想要找上一個像是魏東河那樣的冤大頭,可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忽然,他正看到在旁邊賊頭賊腦,滿腦袋疑問的克魯士,他的臉上不由得浮現出了一個叫謝敬看了都有些毛骨悚然的微笑。
……
“使者,這玩意兒真的能吃嗎?”克魯士伸手戳了戳擺放在他面前的土豆,此時的土豆已經被他削去了芽,賣相有那麼點不佳,可能因爲長期的失水,這枚土豆看上去甚至有那麼些許乾癟。
陳閒俯下身,笑眯眯地說道:“老克啊,我和你說,其實這東西確確實實是一種食物,只不過呢,一旦他發了芽,就會含有一種毒素,你那些老鄉啊,是因爲那種毒素死的,我已經把含有毒性的部分去掉了,來吃吃看。”
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試圖誘拐無知兒童的怪蜀黍,但好在一個展現過神蹟的他,在克魯士的心中本來就有一點全知全能的形象,雖然心中害怕,但仍是張嘴一口咬在了土豆上。
“這個吃上去有點粉糯……”他話音未落,已經四腳朝天地倒在了遞上,口吐白沫,翻着白眼,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陳閒皺了皺眉,從背後掏出一沓紙筆,記錄了下來,一邊若有所思地託着腮說道:“看來,這玩意兒不能直接食用,得再想想辦法。”
小邵走上前來說道:“陳小兄弟,你這是在……”
陳閒伸了個懶腰,把筆記放回褲襠裡,一邊苦着臉說:“我這是在爲全島上下,想辦法解決吃飯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