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閒看着肖劍仁離去的背影,多少有那麼些許感慨。
這個青年若是不曾遇到他,將在有限的生命裡受盡磨難,而後在夏言死後被那個善妒的主母接回家中。
彼時夏家已經中落,他好不容易考取了功名,最終要入仕之時,卻死於一場大病,英年早逝。
在滿懷希望之前,變成一地碎泥。
高高舉起,而後無力迴天。
如今,陳閒這隻擾亂季風的蝶來了。
他的命運是否隨着陳閒的到來而改變?
陳閒也不知道,但陳閒知道,也因爲自己的這一次萍水相逢,他終究可以將手伸向大明的政治中心,一招羚羊掛角一般的閒棋,卻可能在日後發揮出巨大的威力和影響。
陳閒通讀歷史,也明白明史之中,夏言從來不是一個兩袖清風的好官,也不是一個有着強烈政治操守的內閣首輔,凡是身居高位者應有的毛病,夏言全部都有。
所以,肖劍仁如果能夠順利回到夏言那隻老狐狸的身邊,理應能夠得到相當好的待遇。
誰不喜歡一門雙進士,父子二人同朝爲官?
這本就是一個佳話。
夏言往日裡恃才傲物,自然希望如此風風光光,到時候,也會不留餘力地提拔自己的後進子嗣,畢竟當時夏言在位的時候,便是連夏氏宗親之中,侄子夏克承任禮部主事,侄孫也官居尚寶丞。
沒理由薄待自己的親生骨肉。
陳閒懶得計較他們夏家在朝廷之中的沆瀣一氣。
夏家的災厄將在二十餘年之後到來,如今誰也不知道夏家最終的命運會是如何。
陳閒洞悉他熟知的未來,但也知曉,一切都在不斷變化。
現在並非是攪亂局面的好時機。
他不動則已,動則要讓整個天下爲之震動。
就像是一劑猛藥。
當他自酒局出來,維娜和天吳已是迎了上來,陳閒招了招手,低聲說道:“且回房去說此事。”
三人到了地字號,天吳一邊告知零星打探到的關於肖劍仁的消息,陳閒一下子躺在了牀上,而後打斷道:“天吳,你且帶我的書信找到冥人,擇一可以信任之輩,潛返濠鏡,分別將書信送至魏東河、李明玉手中。叫他們組織一條大船出來,其中的事情我均是寫在書信之中,此事事關重大,乃是日後近三十年,我等手下之基石,往往不可有所偏差。”
陳閒說得甚重,天吳已是點了點頭。
陳閒從軟塌上爬了起來,已是提了筆,於一旁龍飛鳳舞了起來,不多時,兩封書信已是完成,他將書信交於天吳,便將紙筆一丟,低聲說道:“我尋思此處也不平靜,你去之後,且叫幾個兄弟在外頭守候。”
天吳神色嚴肅,應了聲之後,便出了門去。
陳閒舒了一口氣,坐在椅子上,一旁的維娜說道:“少東家,可是信不過我的拳腳功夫?”
陳閒笑了笑說:“對手不見得是衝着我來的,你再是能打也不過是護住我一個人的周全,並沒有什麼用處。”
他雖也是懷疑,但現在倒是猜到了一些東西。
肖劍仁並不會平白無故,出現在一家客棧之中,而且一包便是三間天字一號廂房。
多半是來見什麼人,或是與什麼人相會的。
這事兒蹊蹺,天吳剛纔也出去打聽過了,此人確實沒有什麼花邊新聞,也沒有什麼風流韻事,所以陳閒排除掉了私會佳人的可能。
且因爲他的名字,甚至他的出身,瓊山縣的佳人恐怕都是繞着這位肖家公子走的。
那麼會是誰?
答案已是呼之欲出。
肖劍仁的生母,那個出了家的小妾。
這位夏言的妾室並沒有在後來回到夏家,之後只是不知所蹤了,至於是死了,還是青燈古佛相伴了此殘生了,一概不知。
但陳閒覺得,大抵並不會有一個很好的結局。
因爲有太多人恨之入骨,比如肖家的那幾位,甚至是夏家的那位主母,都巴不得她當即去死。
那麼既然知道肖劍仁在此與母親相見,恐怕那些女人不見得會善罷甘休。
這會是一場大亂。
陳閒心知肚明,他既然要將夏言父子兩人都一起拉上這條賊船,則不免要保護好這位夏家小妾的安全,多少能夠賣給肖劍仁和夏言一個人情。
不過,一切都必須在海面之下涌動。
陳閒所作的,應當也不過是順水推舟。
安排完了一切,陳閒伸了個懶腰。
他費心籌劃了之後的事情,在思索的時候,卻是想到了當時另有一個人還在瓊山之中。
仔細想了想,便覺得頗爲有趣。
他又提筆,連寫了三條紙條,待得墨跡幹竭,便放入三隻早已準備好的小囊之中。
隨後,他喚過維娜說道:“且和我去城內逛逛。”
維娜倒是有幾分不情願,瓊山縣便是後世的海口市區,天氣異常炎熱,哪怕到了十月,仍是秋老虎頻發,濠鏡已算是炎熱,可瓊山便好比是一座火爐,若是大熱天出去,便好似將人架在火上炙烤,叫人難以忍耐。
維娜往日裡便覺得陳閒是個嬌生慣養的主兒,能躺着絕不坐着,能坐着自然絕不站着。
這樣的人居然會主動提出現在出門去?
維娜下意識地掃了陳閒兩眼。
陳閒沒有理會她只是大步地往客棧之外走去。
比之濠鏡,瓊山縣雖是地處偏僻,但到底是發展了數百年,乃至上千年的聚落,倒也說得上人聲鼎沸。
陳閒這也算是重臨人世之後,第一次踏足縣城,對周圍的一切都感到好奇,便是連維娜也是同樣一般,她之前乃是個山野武夫,往日裡不是在山中與師父亦或是與野獸搏擊,便是在海上漂泊。
好不容易陳閒佔據了濠鏡,結果呢,還是一座海上的空城。
這倒是叫人憋屈得緊了。
此時倒是正趕上趕集時刻,到處都是來城中賣貨買貨的周邊村民,一時之間,招呼聲,吆喝聲,討價還價的聲音不絕如縷,一片人間煙火的氣息。
陳閒倒是覺着好玩,到處講得也都是白話。
大明朝到了中葉,下層百姓之間的交流已是與後世無異,只是官話尚未普及,方言倒是成了此地交流的主要方式。
而陳閒東張西望之下,倒是另有目的。
一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能否撞上的奇遇。
至於好壞,陳閒可管不了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