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閒知道,海瑞這人其實頗爲迂腐。
但他的迂腐與他人不同,這是一種善鑽營。
能將清官一詞發揚光大的人委實不多,海瑞是其中一個。
但這樣的人未必當真清廉,求名者自然爲名無所不用其極,以至於迂腐。
所以,他說的幾句話,也是細加琢磨之下才說出來的,這些話,也正好搔到這個少年的癢處。
他口中的方先生,乃是王陽明的弟子,方獻夫。
在大禮議事件之中,他的推波助瀾可謂是勞苦功高,時候也曾入主內閣,不過此人風評不好。
陳閒滿嘴跑火車,反正他丫的就一海盜,到時候,把這事兒都一併了結了,而後便往海里一跳,誰都找不見他。
海瑞顯然沒有想這麼多,陳閒上前將他扶了起來。他卻在陳閒身旁執了弟子禮。
陳閒已是明白他的意思。
這是以弟子自謙了。
想來也是認可了陳閒的說法。
他素來都覺得,給人以便利,遠不如給人以目標來得實際,有才能的人,只要有了方向總歸是能做出一番事業的。
海瑞如此,肖劍仁亦是如此,他手底下的冥人同樣如此。
他給了海瑞一個方向,這個方向海瑞日後自然也會領悟出來,不過現在是由陳閒之口說出,雖是提早了許久,但卻沒有改變少年的人生軌跡與脈絡。
“只不過,方先生也曾說過,廟堂之上,艱難險阻,苦難重重,必要時候,也不妨使之以手段。諫臣並不一定便是能臣,善明哲保身,才能將有用之身用於刀刃之上。”
年幼的海瑞顯然並沒有聽懂多少,陳閒笑了起來,且拍了拍他的肩膀。
“來時我倒是與一遊方行者相逢,他說我日後必定會遇上一個驚世駭俗之公子,且特授了我三個錦囊,想來,他這句話便是應在你身上了。
說來也是緣分。我且將這三個錦囊轉贈與你,你可信鬼神,也可權當一紙荒唐,滿嘴放屁,且將他丟了。”
他從懷裡取了三枚錦囊,而後交給了海瑞。
“今日可當真暢快,遇上了個同道中人,日後,我便稱呼你爲剛峰如何?”
海瑞接過錦囊,面露不解,只是仍舊妥善是收好,聽得陳閒發問,連忙應聲道:“這如何使得?”
陳閒大笑道:“叫你剛峰,乃是要你如此行事,乃是時時鞭策之意,有何不可!”
“謹聽先生教誨!”
“孺子可教也!我這便要去客棧尋肖公子說話,剛峰可要同去?”陳閒問道。
“先生所言,海瑞豈有不去之理?”他喚過一小二,那小二已是一溜煙兒跑了個沒影,想來是去替海瑞回家通報消息去了。
陳閒領着海瑞回了客棧,正巧見着肖劍仁從樓上下來,見得陳閒領了個孩子,正要上前詢問,陳閒已是將海瑞介紹給了他認識。
三人之中,兩人都是讀聖賢書的,另一個則是一個假書生,很快便是打成一團。而海瑞則以陳閒弟子自居,倒是迎來肖劍仁的頻頻側目。
陳閒也不否認,只是在一旁笑着說道:“授業哪有師長,不過交流而已。”
正當三人開懷痛飲之時,門外卻傳來了一陣女子的驚呼,還有噼噼啪啪的一陣亂響,便聽得有人大喝道:“有強人,速速去報官!”
剩餘二人已是停了杯,只陳閒仍在喝酒,他笑着看了一眼窗外說道:“無妨,儘管吃酒,兒郎們已是上陣殺敵。”
陳閒佈置下來的冥人,人數衆多,也不知道是誰傳錯了消息,說的乃是有人居然想要行刺少東家,頓時整個冥人都憤怒了。
是哪裡來的狗雜種,居然要害了我們可敬可愛,如同一朵小白花一樣的少東家。
少東家那可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薩,救人於水火之中不說,還管吃管住管教武功!
是什麼樣的狗東西,能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來!
反了天啊!
所以當這貨挑着傍晚時分,突然殺到了,一衆匪徒挑開了大門,正要大喝一聲,隨後大開殺戒的時候,遇到的卻是比他們更狠,下手更爲毒辣的一羣少年的截擊。
頓時這幫人不是斷手便是斷腳,有些更是斷送了性命。
阮老黑看着這些少年合作無間,猶如獵殺着獵物一般,他們像是最爲敏銳的獵手,甚至比獵手更爲聰明。
阮老黑都有些詫異了。
特孃的,現在誰纔是獵物?誰纔是來搞暗殺的?
淦啊!
姓金的狗娘們不是說,肖劍仁身邊一個護衛都沒有,只有他們孤兒寡母嗎?那這麼多的護衛是從哪裡來的?從天上掉下來的嗎?
他覺得自己的智商彷彿受到了侮辱。
而且更爲屈辱的是,大部分的山匪都是他手底下的精銳,現在卻像是被人砍瓜切菜一樣殺了個乾淨。
毛都沒有給他留下一根,有幾個孩子甚至不懷好意地看了站在一旁督戰的阮老黑一眼,讓他都有點不寒而慄。
他完全不懷疑自己若是在此刻輕舉妄動,這些少年人就會瞬間把自己撕成碎片,這夥渾小子絕對有這個實力!
隨着屠戮的擴大,他看得更爲後怕。彷彿這場屠殺隨時都會蔓延到自己的身上來一般,他實在有些挺不住了!
作爲這裡黑道地頭蛇的扛把子,從來沒有這麼怕過。
所以阮老黑做了一個決定,他拔腿就跑!
把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都丟在了那片修羅場裡。
可到了此時,殺瘋了的冥人卻也沒有空再去顧及阮老黑。
這戰場之中,可還有很多很多的活人吶。
冥人太缺乏這場火拼了。
這是一場實力懸殊的碾壓。這幾日來,他們過得並不好,幾乎時刻都陷入自責與思考之中,陳閒說的話,對他們衝擊很大。
畢竟他們很多人確實是抱持着只要跟着陳閒,踏實去做事便好的想法。
他們沒有目的,隨着時日變長,就連復仇的心也漸漸熄滅,失去了自己的動力。
可就在這個時候,他們迎來的是一場殺戮。
一場血的盛宴。
他們需要發泄,也需要讓敵人流血。
他們才能抹平自己的傷痛。
才能真正去思考他們的意義,以及他們想要去做些什麼。
他們被壓抑到了極致。
那麼便只能在沉默中爆發,不爆發的人只能在沉默裡徹底消失。
他們誰也不想做沉默的羔羊。
今日的血,換來的是化作絕命的餓狼。
狼羣今日蛻變。
露出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