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瓊州島上,陳閒正好整以暇地陪着新收的弟子講四書五經,面前的不遠處,正站着一個臉上帶着幾許愁色的婦人,婦人戴了一條頭巾正時不時打量着這邊,彷彿在憂愁什麼。
陳閒思忖了片刻,笑着說道:“海夫人不必擔心,令郎天資聰慧,日後高中不在話下。”
他說的並非實話。
但以他這樣的未來人而言,要叫一兩個秀才舉人高中狀元,卻不是難事。
只是他說罷,女子已是擡起頭,看了陳閒一眼。
她的年紀並不大,正在風韻猶存的年紀。
看上去不過二十三四歲。
若是擱在現代,那便是如花一般的少女,可能還在讀大學,只是在大明,她已經是別人的母親,終日需得操勞柴米油鹽醬醋茶,本應當天真爛漫的臉,如今卻已是有了幾分歲月的痕跡。
陳閒都不由得感慨,這個時代對女子的迫害也是到了一個極致。
只是,即便如此,他也毫無辦法,他除非生在大宋,在朱熹成名之前,把他狗頭擰下來,但誰又能保證會沒有周熹,孫熹,王熹呢。
大勢所趨罷了。
並非他一個人可以改變的。
“那便有勞陳先生了,瑞兒不懂事,要先生多擔待了。”海夫人盈盈地行了一禮。
陳閒擺擺手,說不必客氣,接着已是開口問道:“不知海夫人是否知曉,如今瓊山縣有多少佃戶?”
海夫人有些不明所以地擡頭看了陳閒一眼,畢竟她雖是務農,但海家當年也是大戶人家,海瑞的祖父乃是中過舉人,曾經以舉人之身得福建松溪縣知縣,而海瑞的父輩之中,更是出過四川道監察御史,而舉人無算,當真是書香門第,世家門戶。
對於佃戶,他們本能地便有一絲瞧不起。
在他們看來,佃戶都是前來投靠他們的人,是他們的奴隸,海夫人也想不明白,爲何看上去的高高在上的舉人老爺,要問過這種家中掌櫃才需要了解的事情。
不過,畢竟海家傳到海瑞這一代業已沒落,海瑞的父親是兄弟五人之中,唯一不曾中舉的人,只是個老稟生,在數年之前,也已經得病去世,只留下孤兒寡母相依爲命,好在祖上仍舊有留下幾十畝薄田,供佃戶們操持,方纔勉強餬口。
所以,雖然海夫人對佃戶們不屑一顧,但且不得不承認,她與佃戶算得上關係密切,她稍加思索,而後說道:“瓊山縣佃戶很多,因着此地的地方門閥諸多,而前幾年,風災頻發,地都進了他們的腰包口袋之中,可以說,如今自耕的農民幾乎沒有,
均是佃戶出身,怎麼陳先生也有意向,置辦幾畝薄田嗎?以陳先生的身份,理應不愁此事罷?”
海夫人試探性地問道。
陳閒笑着說道:“那自然便是如此,只是好奇問問,這瓊山縣的地如此貧瘠,能種什麼莊稼,小生家中有人精於掌故一學,對此百思不得其解,故而有此一問,夫人可莫要見怪。”
“那先生家人乃是大才,瓊山縣的地皮很是貧瘠,種何等糧食都不見得活,一年下來,風吹日曬,不是乾死,便熱死,佃戶們倒是要付出百倍努力,才能勉強博得一口飯吃,說是苦不堪言,也不爲過。”
陳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海南島在日後,乃是一處旅遊的名勝,但在這個時代,瓊山不過是個鄉野之地,種地纔是他們的大頭,位於熱帶的海南島,陽光直射過剩,氣溫偏高,溼度偏低,這個城市的植物種植,乃是兩難:
因爲氣溫極高,若是不加澆水,那麼植物就會活活幹死,可若是多澆水,則可能活活將植被澆死。
所以古往今來,海南島便不是一個常規農作物產量充足之地。
哪怕到了陳閒的那個年代,海南島依然依靠大規模進口蔬菜來維持城市的食物供給。
不過,相對的,海南島因爲一年四季,氣候炎熱,水稻種植可以四熟,所以在這個時代,海南島的佃戶被剝削極爲嚴重,好比不停運轉的老黃牛。
而且由於土地被各大家族所把持,這裡的百姓靠種地幾乎只能收穫餬口的飯食,若是遇上災年,那麼將顆粒無收,只能餓着肚皮渡過一年的光景。
陳閒嘆了口氣,低聲說道:“只是不曾想到瓊山的百姓,如此之苦,好在此次我的家人帶了些許粥米,臨行之前,便在城中開個粥鋪,賑濟一下百姓罷。”
海夫人眼前一亮,看着面前這個出手闊綽的少年郎,不由得又多了幾分好感。
需知陳閒的身份乃是方獻夫的弟子,乃是年少有爲的舉子,背靠兩廣當地的大族,又是有良心的世家公子,這樣平易近人的妙人兒可不常見。
便是她這等寡婦彷彿都起了心思,她笑着說道:“既然閒哥兒有這心,便讓妾身也來幫上一把如何,我家中認識不少佃戶,由他們將這件事情傳達出去,想來也可事半功倍。”
陳閒笑着說道:“那麼便有勞海夫人了。”
他自然知道海家雖是名聲不顯,但終究在瓊山城之中還有一定的地位,兼之這位海夫人言傳身教,爲了防止海瑞走上歪路,對於這些佃戶都是秋毫未犯,故而佃戶們都樂得找她投靠。
所以在當地的百姓與佃戶之中素來有幾分影響裡。
陳閒自然也可以通過冥人少年去滲透進佃戶與百姓之中,但到底要花不少時間,能夠得到海夫人的主力,何樂而不爲呢?
陳閒又和海夫人說了幾句話,海夫人已是告了退,他乃是寡婦,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雖然明朝相對於宋朝,禮教大防無有嚴格,但到底還是不方便,便告了退,只在大堂之內,留了海瑞與陳閒。
海瑞仍是在陳閒身後執弟子禮,但見得母親離開,一雙小眼睛,已是滴溜溜地直轉,彷彿已是想到了什麼。
陳閒笑着說道:“在爲師面前,不必拘謹,有話便說就是了。”
海瑞目光炯炯,看着陳閒說道:“弟子只是覺得,先生所作所爲,所行之事,與往日見到的舉子老爺可不大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