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所有人默認這場站隊他們無可選擇的時候,那麼所謂的賭局也就會被粉飾成正確的決斷。陳閒看着幾個原本的大佬惡狠狠地看着魏東河,又無可奈何的模樣。
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出言奚落。
他們之中確實有人有私心,甚至有的人與春雨之人曾是舊識,海上事態也講人情,打斷骨頭連着筋,這海上殺來殺去,總是那幫人。
自有自己的籌劃。
只是魏東河無聲地說出了一個道理。
沒有路可以走了。
威逼到了眼前,他們不得不承認這個情況。
一場聚會最終不歡而散,呂平波反倒是這回沉靜了下來,他和魏東河打了個招呼,便自顧自地回到船艙之內去了。
“少東家。”魏東河壓低了聲音,用陳閒能夠聽到的腔調叫了一聲。
“孫家和蘇家的老狐狸可真不好對付,口頭上喊忠肝義膽比誰都要響亮,回頭指不定怎麼編排你和呂平波呢。”陳閒放下手中的魚骨,他剛纔一言不發,看着這出鬧劇。
人心到底都是肉長的,要割他們的肉,那可都會喊疼。
“都是些老不死的東西,不過,一切想來確實是在你的預料之中。”
他們靠近船舷,附近的海員都是謝敬那時候調教的心腹,如今送到魏東河手上聽用。
“這次會死很多人。”陳閒靜靜地嘆了口氣。
海戰之中火炮無眼,一旦黑鋒的人確定了要發動這一場戰爭,那麼一切都會變了本來的模樣,接下來所有人將要面對的是漫天的炮火,還有悍不畏死的衝鋒。
之前尚且還有談的可能,而現在則什麼都沒有了。
死了的人一無所有。
活着的則還有一線生機。
“謝敬呢?”
“我派他去送信了,也快回來了,一步閒棋。”陳閒也淡淡然地說。
“你是一切的基石,萬萬保重。”魏東河忽然說道,他看着遠處船艙時而走出來的人手,眼神之中彷彿有烈火在跳躍閃動。
陳閒說:“保重不可能保重的,如今不拼一線,這場大戰之後,我還是要去管工坊,你也是永遠的幕僚,沒有人能夠出人頭地,一切都無從說起。怎麼可能保重呢。”
魏東河不再說話,他也知道陳閒所說的乃是真實。
“一着閒棋,未必不是險棋,落子無悔,我甚至開心得要載歌載舞。”陳閒又淡淡地說着胡話。
“我們是海盜,東河,別忘了我們的身份,血性,狂亂,顛倒,叛逆,財富每一個每一件都應該讓我們興奮。
敢於權謀與平淡,我們的棱角,也會一併抹去,沒有鋒刃的刀,殺不了人。”
陳閒漸漸走向一旁停靠的小舟,而後揚了揚手。
“靠你了。”而後,跳了下去,消失在了月色之中。
此時的孫二爺和蘇青此時也坐在一處。他們的子嗣也有些猶豫地看着他們。
“老孫,你也老了啊,哈哈。”
“是啊,老了,沒想到被個娃娃給唬住了,一下子居然什麼都不敢說了,難堪吶,好在沒有什麼小輩在,不然這老臉不知道往哪裡擱。”孫二爺抽了一口菸袋,笑呵呵地說道。
“孫二爺,我們爲什麼不拒絕這個提議,憑什麼要被那小子牽着鼻子走?”蘇家的五子愁緒滿臉地說道。
蘇青伸手便給了他一個耳刮子。
“你以爲這是魏東河的決定?這是統領的決定!他們早已通過氣了!臭小子,別以爲你有幾分聰明就可以胡言亂語,還記得我們白銀團的規矩嗎?”
蘇彥昌在一旁低聲說:“以呂氏之念爲首,百死不回。”
“以呂氏之念爲首。”孫二爺唸叨了兩句,笑了起來。
平平淡淡,只有那麼一條,橫亙在聚義堂之後,匾額錚錚,無人敢於比劃。
那是上一代首領親筆書寫,他還記得那時候,自己與蘇青都不過是一個毛頭小子,跟在那個矮小卻寬闊無比的身影身後,生活在他的陰影之中。
那是他們見過最爲雄才大略的海盜,也是他支撐起了整座白銀團的染血晚霞。
他那麼說了一句話,讓他和蘇青一生都不敢逾越。
呂強生吶,呂強生!
“我們都是老古董了,呂平波這麼瘋狂,那我這把老骨頭也陪着他瘋一把,大不了提前幾日入了土,有什麼可怕的。”
今夜諸多情態,倒是各有繁複。
陳閒坐在甲板上,有一個人影穩穩地落在他的身邊,叫做天吳的護衛,對着他行了一禮,低聲叫道:“師父。”
陳閒卻沒有說話。他已經在此坐了一夜,一夜謀劃,將計劃之中的種種緣由,種種因果,都計算羅列。
此時東方亮起了魚肚白。
“事情都已經辦妥了嗎?”他輕聲問道。
一旁守衛的謝敬拱了手:“幸不辱命。”
而此時,幾個渾身海水的斥候也都浮現在了陳閒的面前。
“你們呢。”
“少東家,已調查清楚。”
陳閒猶如清風,靜靜地站了起來。
天地爲棋,我爲棋手。
那便是一出好戲將要上演,這之後林林總總,便要看各家本事,其中生路彼此各爭一線。
遠處的迷霧似乎被海風吹散。
陽光漸漸擴散開去,照射在各艘戰船之上,無數船隻都陳列在戰場的邊沿,將整個海面擠壓地水泄不通。
這是何等壯闊的景象。
金光普照,數以千計的戰船,艨艟,小艇,旗艦都聚集在了這裡。
上頭更是有數萬人呼嘯着。
原本還因爲戰爭的恐懼,夜不能寐的人們,紛紛被這種一觸即發的情緒所感染。
咆哮着,怒吼着,叱罵着對方。
海上的狼兒,是這世上最嗜血的野獸!
他們從不畏懼戰爭,他們只是太久不曾見證,參與過戰爭了!
彼時的海盜們聚嘯浪潮之巔,數以千計的海盜擰成一股,便可以去顛覆一個個海上王國的政權。
他們自立爲王,互相攻訐,醉臥美人膝,醒掌殺人劍,一怒便是伏屍百萬,血流成河。
自從那個大海盜的時代過去。
有多少歲月,這些漂泊於海上的浪子流民不曾見過這般的景象,有多少時日不曾點燃起心頭的怒火。
每日過着的是偷雞摸狗下三濫的生活,每日都爲了爭權奪利,每日都爲了在大明水師,和外敵入侵的夾縫之中尋求生存。
守着祖宗的基業,一步都不敢往前挪動。
像是負重的烏龜,像是可憐的螞蟻。
如今,這個屬於英雄的榮光時代又一次降臨到了他們的身邊。哪怕這一剎那的榮光,片刻之後就要散去,但無數經歷過,也曾經聽聞過那個時代的海盜們紛紛發出了他們的怒吼。
“海上的子民吶,永無歸鄉的路……”
陳閒聽着身邊的流民忽然唱出略顯滄桑而質樸的調子。
而就在這時,他們的身後一艘龐然大物,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那裡,他破開波浪,在衆多小艨艟和戰船的護衛之下,抵達了戰場。
所有人的戰船距離他都有數十里。
但仍能看到他的壯觀景象。
悠揚的號角聲,穿透了整個戰場,接下來的是,便是無聲的消息傳達着。
“開戰!”
“開戰!”
“開戰!”
“……”
一時之間原本尚算平靜的海面,像是燒開的沸水一般不斷翻涌,沸騰!
大戰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