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於青萍之末。
而戰爭往往掀起於整個廣闊戰場的一角。
只是稍不注意之間就已經演變成了狂潮。
井孤山是血潮海賊團的一名海員,他所在的海賊團在衆多大團之中毫不起眼。
只有二十餘人,也只有一艘小船,他的基地距離濠鏡不遠,近來其中人來人往,他也聽說了黑鋒的檄文。
井孤山很怕。
他曾經是農民之子,在兩廣一帶經營着幾畝田地,只是天寒地凍之間,他的父親不得已將土地賣給了當地的鄉紳,而自己也在那場大風雪之中落了病根。
最終丟下井孤山一命嗚呼。
井孤山是個農民,但他沒有田地。
這樣的景象在任何王朝的中期都比比皆是,吃不飽,穿不暖,如此的世道是將一個好好的人逼成一隻向世間無度索取的厲鬼。
井孤山有一夥好友,他們和他一樣同樣都是農民。
世間的悽慘都有相似之處。
他們失去了田地,而其中一個因爲做工晚上了些許,最終被地主活活打斷了腿,他的骨頭有半截露在皮肉外頭,血淋淋的景象就那麼暴露他們的眼前。
他們原本以爲,還能這麼活下去,他們雖然過得不算好,但至少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但他們忽然發現,這世界的天,變了。
原來在那些人的眼裡,自己什麼都不是。
甚至連耕地的耕牛都要比他們金貴十倍。
那個兄弟因爲缺醫少藥,最終沒有捱過那個冬天。
他們幾個人不敢去看,也不敢去做什麼,他們什麼都做不到,他們自己都穿不暖,吃不飽,又有什麼資格去接濟一個完全沒有工作能力的人吶。
而第二年的春天。
這夥佃農消失在了那個沿海的小村莊裡。
而海上則多了一支名爲血潮的海賊。
井孤山原本想着,做了海盜至少衣食無憂,他不求大富大貴,也不求有潑天的權勢,曾經的他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莊稼漢,等上了賊船他依然如此。
他看着滿眼的旌旗,還有無數獵獵作響的衣袂。
桅杆下方的老夥計們喝了酒,他們一夜都沒有睡。
趕上大時代了。
他情不自禁地想,可就在這時,他聽到了桅杆下面起了一陣騷動,幾個兄弟手裡拿着酒瓶,衝着對面的艦船罵罵咧咧的。
甚至其中一個老夥計脫下了褲子。
井孤山向着旁邊看去,只見目力所及之處是一個頗爲高挑的女人,此時她配了刀帶了火槍,被人簇擁在其中,她的眉宇間透着一股厭惡。
她顯然看到了這裡的景象。
井孤山想要下去阻止,但想了想,還是沒有多說什麼。海盜是什麼,是肆意妄爲,是沒有王法。
既然敢上海賊的船,那麼女人也應當有相應的覺悟。他緊緊抱着桅杆,盯着海上的風浪,可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陣躁動聲。
他知道,那是炮門被打開的聲音。
他感覺到大事不好,可再也來不及阻止了,喝得上頭了的醉漢打開了僅有的四門火炮的開關,老式火炮在近距離開了膛,直接射入了旁邊海賊船的船艙之內,哀嚎一片。
而爆碎開來的鐵片同時也將醉漢炸了個千瘡百孔,眼見不活了。
一炮之下,震動百里。
井孤山唸叨着:“完了。”可這樣的話語已經吞沒在了癲狂的呼喊,和接連不斷的炮擊之中。
……
陳閒看着戰報。
隨着血潮的開炮,整個黑鋒陣營頓時亂成了一鍋粥,彼此開炮,尋釁血仇的海賊打起了內戰,哪怕黑鋒勉強維持秩序,都毫無用處。
而此時的陳閒站在甲板上,遠處已經出現了一大片黑影,若是不出意外,再過一刻鐘,這些春雨的艦隊將進入預定的炮擊範圍,給這場混亂加上一把火。
指望一幫子海盜來打仗?
不是黑鋒腦子壞了,就是自己腦袋秀逗了。
火炮無眼。
原本火炮的命中率極爲低下,但當所有的靶子都混在一起,密密麻麻遍佈在整片海域之上的時候,那即便是再差的準頭,也有撞上死耗子的一天。
武裝商船快速離開了整個海賊船密集的海域,這裡太過危險了。而有經驗的船長也開始調動隊伍。
但相比於有備而來的春雨,整體的調動已是慢上了一拍。
陳閒看着不遠處正在往前前進的大型戰艦,那是黑鋒的主力旗艦,此時上面有七八個水手正舉着號令。
在他的周圍則是無數的小船,這些都是黑鋒的主力猛將,他們將肩負衝擊第一波敵人的使命。
戰爭無比殘酷。
而更爲殘酷的是你根本不知道將要捅向你的是誰人的刀子。
戰爭開始不久,已經有幾隻體型較小的船隻被炮擊後沉沒,無數人哀嚎着求救,但無人伸出援手。
陳閒小心翼翼地指揮着手下避開這些有可能對他們造成傷害的船體。
可就在這時,他聽到一聲巨大的爆炸聲,整個船隻搖晃了三兩下,才勉強停止了擺動,他匆忙回過頭去,看到是一隻全身上下漆成黑色的大船,此時正衝着他迎面撞了過來。
“狗孃養的三災。”不知道誰人罵了一句。
其餘的三條船顯然也遭到了一輪猛烈的炮擊,相比之下,反倒是隻有陳閒這條船因爲目標較小,存在感不高,所受到的攻擊最小不過。
但饒是如此,船艙已是倒了一排,幾個孩子正在那邊翻滾哀號,顯然是受了重傷。
陳閒轉過臉去,那條黑色的大船上,飄揚的是一面土黃色與黑色相間的旗幟,而他看到的是那個站在船頭抱着雙臂一臉傲慢的男人。
那是一個將長髮剃了一半,面色蒼白猶如身上沾染了骨灰一般的怪物。
他輕蔑地掃過陳閒的臉龐,而後自顧自地走向船頭,吩咐了幾句。
而後,他船上的水手彷彿接到了什麼指令,齊聲大喝道:“三災海賊團願爲黑鋒先鋒,蕩平春雨與其黨羽!衆生讓道!”
“衆生讓道!”
“哈哈哈,你們白銀團的別擋道,衝不敢衝,只知道躲躲藏藏?呂強生的臉都給你們丟盡了!”
“還佔着什麼珊瑚洲,佔着茅坑不拉屎是吧?哈哈哈!”
他們破開海面,無數小船辟易,不敢與之對抗。
陳閒看着他們與自己的船隻擦身而過,那些肆意喧譁,高聲嘲弄的三災海員,甚至把船上的雜物砸向了陳閒他們。
陳閒反倒是冷靜了下來。
他看着已經逐漸遠去的三災,露出了一個駭人的微笑。
他衝着正怒髮衝冠的孩子們揮了揮手,而後輕描淡寫地說道:
“開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