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安全考慮,焰火燃放地點放在了港灣中的幾艘平甲板貨船上,距離最近的海岸線也有一里之遙,不用擔心煙花竄錯了方向引起火災。另外這個燃放位置在整個勝利港海灣內都可一覽無餘,也便於民衆在海岸邊觀賞。
隨着每一發煙花升空爆炸,映亮夜空,海岸邊的圍觀人羣都會發出一陣讚歎聲。像這種可以發射到數十米高空,在幾裡外都能清晰看到的大型焰火,在這個時代可是不多見的,也只有極少數大城要隘的駐軍纔會擁有這種東西,換言之,在這個時代就是用來傳報警訊的軍用物資,尋常百姓在過年過節時燃放的焰火可沒有這麼大的威力。
外國使節中自然也有不少識貨之人,看到海漢這排場只能自嘆弗如,這場焰火表演至少要花費幾萬兩銀子,又沒有分文回報,這可不是一般小國能具備的財力。以往只是聽說海漢國富甲天下,從這次慶典的種種細節中,各國使節才親身印證了這樣的傳言。
孫真觀看焰火表演的地方距離晚宴會場就只有百米之遙,他在宴席開始前就被陳一鑫帶到這邊,接受了國防部長顏楚傑親自頒發的嘉獎令和勳章。完事之後他被留在了海軍基地這邊,據說宴席結束之後還有其他安排,他也就只能耐心等着了。不過作爲剛接受嘉獎的功臣,孫真也有幸參與了盛大的晚宴,享用了他人生中最爲豐盛的一頓大餐。能與衆多首長和各國來賓一同進餐,這在歸隊之後肯定可以向戰友們吹上一波了。
孫真一邊觀看焰火表演,一邊端着餐盤吃完了足足三人份的食物,如果不是陳一鑫來找他,大概在表演結束之前他還能再消滅一盤食物。
“這就走?”孫真有些不捨地看着不遠處餐檯上擺放的自助菜品,他還打算等下再去拿支醬豬蹄來啃,沒想到陳一鑫卻讓他立刻動身離開會場。
陳一鑫笑道:“現在有緊急任務,你這頓飯就吃到這裡吧。今天給你頒獎的顏部長等下也會在,難道你要讓國防部長等着你嗎?”
“卑職不敢。”孫真趕緊起身,放下了手中餐具。
與此同時,在海漢軍中任職的穿越者也陸續開始離場。閱兵式的結束並不代表軍方假期的開始,恰恰相反的是,軍方要趁着這個人比較齊的時候,與相關部門進行商討,制定今明兩年的軍事行動綱要。
孫真跟隨陳一鑫來到了海軍基地的小禮堂,發現這裡已經佈置成了會場,他看到了在最近幾天中見過的軍方高級首長几乎已經悉數到場,心知剛纔陳一鑫所說不是在開玩笑,當下趕緊用力抻了抻自己的軍服,挺起胸跟在陳一鑫身後入場。
當然了,像孫真這種基層軍官還沒有在這種高級別會議上入座的資格,只能在會場的最外圍站着旁聽。孫真左右看了看,在會場裡站着旁聽的基本都是少尉以上級別,陸海兩軍都有,像他一樣級別的底層軍官還真沒見着幾個,心裡莫名多了幾分緊張。
在與會人員到齊之後,會議便開始了,由顏楚傑親自主持。
“各位,今天是海漢開國慶典的大日子,照理說這個時間應該放你們回去與家人團聚了,但考慮到最近這幾天的日程安排,也只能趁着人比較齊的時候安排這麼一個會議,簡單說一說今年國防部的對外軍事行動安排。”顏楚傑一開口就言簡意賅地切入了主題。
“在過去的一年裡,我們的軍隊北上南下,將我國的控制區分別擴展到了浙江舟山和馬六甲海峽的星島。我們戰勝了臺灣島上的西班牙人,消滅了十八芝的殘餘勢力,清剿了浙江沿海的主要海盜勢力,並且促成了南海貿易聯盟的建立。”
“但這些軍功只能代表海漢軍過去的功績,我們依然還是要向前看。建國之後,我們國防部的主要任務依然不變,除了保家衛國之外,還要繼續向外拓展領地,控制更大的區域。”說到這裡,顏楚傑停下來吩咐道:“把地圖掛起來!”
今天這個會場裡沒有普通士兵,所以連掛地圖這活都是由兩名少尉上前操作。這幅繪製在白布上的地圖面積極大,高足有一丈,寬有一丈五,即便是站在十來米開外,也能看清地圖上的大致輪廓。
孫真入伍之後也學習過基本的辨識地圖技能,不過他只能從這幅大地圖上勉強辨識出大明沿海地區的位置,到了海南島這地方再向南,他就看不明白了。不過地圖上用紅色標識出的區域不少,且都集中於海岸線附近,孫真認爲這些特地標出的區域便是海漢目前的控制區,自浙江杭州灣而下,向南一直延伸到他不認識的區域中。
“我們海漢的立國之本就是制海權,控制海上的咽喉航道和條件優越的海港,對我們的海上貿易安全至關重要。衆所周知,我國目前最重要的貿易對象就是大明,以福廣兩省爲主,在我們進駐舟山以後,大概還可以加上一個浙江。但我們的目標並不會限制在現有的地區,今年也會有新的目標。”
顏楚傑說罷站起身來,從旁邊的隨從手裡接過指示棍,指向地圖右上方,沉聲說道:“登萊地區,是我們進入華北、東北地區的跳板,也是控制黃海地區和海對面朝鮮半島的戰略要地。我們今年的目標,就是在登萊地區建立據點,開闢從舟山定海港通往北方的航線。”
孫真聽到這番話的同時,身子都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他突然就明白了爲何陳一鑫特地帶自己來參加這種高級會議,海漢軍若是想在登萊地區落腳,少不了得由熟悉當地情況的人帶路。像自己這樣出身登萊又投靠海漢的軍人,簡直就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了。
孫真雖然想過很多次在未來條件允許的時候重返家鄉,去看看親人故土是否無恙,但他從未奢望過這個時刻能很快到來。想不到南下參軍還不到兩年的時間,這個夢寐以求的機會就已經來到了眼前。他的心情太過激動,以至於顏楚傑後面所說的話有大半都沒聽進耳朵裡去。
海漢計劃進軍膠東半島其實已經不是近期的事了,早在1632年登萊之亂爆發之前,海漢高層就已經探討過出兵山東干涉這場戰亂的可能性。但當時海漢軍連澎湖都還沒有佔下來,在東南沿海連個穩定的立足地都還沒有,如果貿然派出部隊前往登萊,風險實在太大,而且補給線過長,即便海漢軍武力佔優也難以爲繼。
登萊之亂在1632年一月爆發,而海漢在同年五月才擊敗十八芝搶下澎湖。經過商議之後,海漢最終還是沒有好高騖遠地插手千里之外的山東事務,而是將重心放在了鞏固福建海峽的控制權上,然後再尋求向北逐步擴展控制區。
1633年四月,海漢與福建水師組成的聯軍北上攻打浙江舟山羣島的時候,登萊之亂中的叛將孔有德、耿仲明等人已經叛逃到了東北投奔後金,登萊之亂由此宣告結束。海漢在這個過程中並沒有直接介入干涉,只是通過僱傭海商,從與山東交界的江淮地區運了不少難民回來,孫真也正是其中之一。
直到海漢軍在杭州灣外打下舟山,開始建立軍事基地,軍方纔又將北進膠東半島的計劃提到議事日程上來。這個時候的山東內亂雖然已經結束,但地方上並沒有完全安定下來,始作俑者雖然已經跨海逃亡去了東北,山東境內卻還有不少在這兩年戰亂期間冒出來的民間盜匪武裝組織存在。在官方剿匪乏力的狀況下,山東境內特別是官方機構被戰亂摧毀得比較嚴重的膠東半島地區,仍然還是呈現出一幅難以收拾的亂象。
從目前所掌握的情報來看,大明對於膠東半島的亂局仍然缺乏有效的疏導治理手段,大量的民衆在戰時流離失所,導致戰後很多地區的田地荒蕪,地方上得不到糧賦收入,僅靠朝廷有限的一點賑災物資和款項,根本無法完成重建工作。而得不到及時救助的民衆爲了生存下去,不得不屈從於盜匪或者逃難去別的地方,於是又越發加重地方上的減收減產,造成一輪又一輪的惡性循環。
這種局面對於當地民衆來說是災難,但對海漢而言,就無異於趁虛而入的好機會了。在當地官府組織不力的狀況下,海漢落腳的難度可就小多了。如果操作得當,就能把膠東半島真正變成海漢的又一大人口來源地。由海漢官方組織的移民行動,規模和速度肯定都會遠遠超出民間商人的自發行爲。
等孫真回過神來的時候,顏楚傑已經完成了他的發言,換作了另一名海漢高官。安全部這個部門,孫真似乎隱約有點印象,但這位名叫郝萬清的首長,他以前卻是沒有聽說過。
郝萬清會在這裡出現,一方面是因爲他這情報部門主管領導的身份,另一方面就是他的山東人背景了。執委會準備讓何夕暫時回到三亞坐鎮,而將郝萬清調去北方主理當地情報工作,一多半就是看中了他的出身背景。
但其實這種安排多少有點表面工夫的意味,除了口音和一些飲食習慣還算一脈相承之外,郝萬清對於山東的瞭解跟這個時代的情況其實存在着很大的差異。加上他也並非地理方面的專業人士,目前能提供給軍方的參考信息其實並不多,遠遠不如軍方從大資料庫中調閱的信息有用。但當事人和安全部的另一位主管何夕都同意了這樣的安排,那麼就只能先照此進行下去了。
“在接到這個任務之後,我們安全部已經調取了兩年多來從北方引入的移民資料,特別是籍貫山東登萊的人員,其中有七百餘人在通過審查之後加入了軍隊、警隊和其他的政府機構。考慮到這個行動是由軍方主導,所以我們將篩選名單主要放在了軍中,與國防部一同把關,從中挑選了一百餘名較爲可靠的軍人。他們之中既有普通一兵,也有已經榮立過戰功的軍官……”郝萬清低頭看了一下資料,然後問道:“特戰營的孫真中士,已經到場了吧?”
“卑職孫真,請首長指示!”孫真一聽點到自己名字,趕緊一個立正,擡頭挺胸地大聲應道。他的迴應立刻吸引了會場裡的軍官們的目光,衆人都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個被安全部頭頭點名的士兵。孫真雖然心中緊張,但臉上還是繃住了表情。
郝萬清朝孫真點點頭,然後繼續介紹道:“孫真中士是1632年在澎湖入伍,參加了1633年的臺北和舟山兩次重要戰役,並於1633年4月在舟山擒獲匪首汪加林,記個人二等功一次,晉升中士軍銜。如果我沒記錯,嘉獎令和勳章是兩個小時之前才由顏部長親自頒發的。”
郝萬清放下手裡的資料,然後說道:“在大軍開拔之前,我們需要先派一隊人到當地去打前站,這就必須要求熟悉當地情況,並且能夠較好地融入到當地的社會當中。這支隊伍將由安全部和國防部共同抽調人手組成,目前軍方推薦的人選當中,孫真中士是現在唯一在場的人。所以我想請孫真中士到前面來,把你所知的當地狀況給我們大致說一說。”
孫真腦子裡嗡地一聲響,立刻就變成了一片空白。他原本以爲自己只是來旁聽軍方高層的會議,沒想到居然會被點名上臺,給這些比自己高了若干級的軍方大佬們作報告,一時間連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