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有這樣強大的海上武裝擔任護航,那麼在南海通航的安全問題自然也就不用再擔憂了。但這種高級服務顯然不會免費提供給外國船隻,羅傑已經說得很明白,相關費用會比較高。而且戰船護航也不是有錢就會提供隨叫隨走的服務,必須按照海漢軍方的部署來安排船期,運氣不好要等上幾個月纔有戰船跨防區的調動也難說。這方案穩妥是夠穩妥,但效率卻着實極低,並不能說是一個理想的解決方案。
霍格本來就是軍中出身,對於這方案的利弊也比較清楚,在心頭略一思忖,便已經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之處,當下不置可否地繼續問道:“那羅將軍說的另一種簡單的辦法是什麼?”
羅傑應道:“在南海境內放棄原有身份,船上懸掛我海漢國國旗,只停靠我國所屬港口,並且我們也會將此通報各國。這個方案實施簡單,成本比較低,時間安排也比較自由,你可以考慮一下。對了,我想起來你們早就幹過類似的事情,對這套做法應該並不陌生。”
某國船隻懸掛別國國旗,這種船在術語上被稱之爲方便旗船,即爲方便國際貿易而作出的舉動。這種措施最早可以追溯到16世紀,英國船東爲了能夠在西班牙控制下的西印度羣島進行貿易,就常常懸掛西班牙的國旗在海上航行。而這種做法在遠東地區也並不罕見,英國商船爲了能夠順利進入南海與本地土著進行貿易,偶爾也會在船上懸掛葡萄牙或者荷蘭的國旗矇混過關。如果不是與海漢帆船的外形差異較大,僅靠掛旗還難以糊弄住明眼人,估計英國人也早就開始在船上懸掛海漢國旗了。
但英國人以前的做法並未得到當事國的許可,純粹只是偷偷摸摸的小動作,而羅傑顯然是要把這種上不得檯面的做法正規化、制度化,並將其納入到海漢的管理之中。當然了,這肯定也不會是免費的方案,羅傑已經提到了“成本比較低”這個標準,不過霍格跟他打了幾次交道下來,已經意識到海漢人對於金錢方面的衡量標準不太一樣,他說的比較低可能僅僅只是相對於前一個方案而言,並不是指海漢將只會象徵性地收取費用。
如果按照羅傑說的辦,安全性倒是會比自己偷偷摸摸的幹強得多,畢竟海漢承諾了會將此事通報各國,到時候再跟南海上掛着海漢雙色旗的英國船隻過不去,就是不給海漢面子了。只是這個方案的弊端也很明顯,英國船隻在區域內的航線和目的地都將受到極大的限制,並且受到的監管也會更加嚴密,這對於一心想要在南海開闢局面的東印度公司來說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霍格也沒有忽略羅傑先前曾提到過的風險,便再次向他問起此事。羅傑肅然應道:“懸掛了海漢國國旗,可不光是享有海漢庇護的權力,也同樣也有責任要承擔。我們會規定懸掛海漢國旗的船隻,必須留出一定比例的船上空間用於運輸我們指定的物資和人員,在必要的時候,還要服從海漢政府的臨時徵召。當然了,如果是官方徵召,我們會給予船主一定的經濟補償。”
霍格一邊聽一邊暗自想道,徵召整條船纔有補償,那就是說平時徵用的艙位就不會給錢了,這海漢人口口聲聲說不在乎錢,做起來卻是另外一套,這完全就是雙重標準啊!
船上掛海漢國旗,這對於解決困擾英國東印度公司的海上安全問題來說,無疑是一個非常實用的方案,而且成本的確會比戰船護航低得多。但這個方案有兩個非常明顯的弊端,一是英國商船將會被置於嚴格的監管之下,在南海及其他海漢所控制的海域都不會擁有太多的行動自由;二是隨時有可能會被海漢官方徵用,並且時長不確定,這將是船主們無法忽視的一個經營風險,要是海漢在戰時徵用這些帆船隨軍出征,那樂子可就大了。
霍格嘆口氣道:“將軍閣下,恕我直言,這些條件……真的有點苛刻,實施起來也會出現很多具體的困難。我認爲公司高層或許會需要很長的時間來討論和考察這些方案,而且未必能夠獲得通過。”
羅傑臉上的表情卻沒有因此而出現什麼變化:“我可以理解東印度公司的顧慮,如果最後不願意與我國合作,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但我必須提醒閣下,如果兩國的關係沒有得到改善,那麼目前的敵對狀態將會延續下去,你和你的部下,也將繼續作爲戰俘在這個島上服苦役。如果貴公司不繳納贖金和賠償,那麼今後英國船隻進入南海也將會被列爲海漢海軍獵殺的目標。”
說到這裡,羅傑指了指不遠處的裡卡多和菲利普道:“你也看到了,葡萄牙人和荷蘭人巴不得把你們除掉,如果他們知道了我們現在談的這些內容,一定會拼命阻止達成這種協議。在這一點上,或許貴公司的高層會跟他們有某些共同之處。”
羅傑這話就有些嘲諷的意味了,英國跟這兩國互爲競爭對手,但在這種關鍵性的決策上,卻有可能作出令對手舒心的選擇,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很微妙的局面。但霍格腦子可不糊塗,他知道競爭對手防範自家與海漢合作的原因,與公司高層對合作的顧慮並不是一碼事。
葡萄牙和荷蘭想要阻止的是英國船隻進入南海活動這種狀況,至於英國人是從海漢手中還是別的什麼地方拿到准入許可,那並不是矛盾的重點。他們會死命反對英國與海漢的合作,也僅僅只是出於對海漢的忌憚而已,如果英國的合作對象是其他國家,比如柔佛,那葡萄牙和荷蘭肯定不會跳出來反對了,他們更有可能會坐等一個合適的時機將柔佛也列入打擊對象,以此謀取更大的收益。
而東印度公司高層可能會顧慮的是,與海漢的合作將會大大損害公司自身的利益,從而讓進入南海和東北亞地區這個舉措變成了拖累公司發展的包袱。海漢雖然可以爲英國船隻進入南海提供有效的庇護,但如果爲此要付出的代價太大,那很可能就得不償失了。
而除此之外,霍格心裡還一直有一個疑問,終於是忍不住向羅傑提了出來:“恕我直言,我現在只是一名階下囚,爲何閣下要反覆將這些信息灌輸給我?即便我有什麼想法,也無法左右千里外那些公司高層人士的決定,閣下花費時間這樣做也沒什麼意義。”
羅傑輕輕嗤笑了一聲,不緊不慢地說道:“霍格先生,雖然我們是最近纔開始打交道,但其實關於你的個人信息,我們也並不是一無所知。據我們所瞭解的信息,你的堂兄約翰霍格就是東印度公司的大股東之一,並且在公司董事會有着非常大的影響力,如果他能出面表態,或許事情的發展方向就會有所不同了。”
霍格實在難掩臉上吃驚的神情,他自認將這層親屬關係隱藏得極好,知道這事的幾名屬下也早就打過招呼,但居然還是被海漢人給知悉了內情。一時間他也難以判斷出究竟是有人出賣了自己,還是海漢人另有其他情報渠道。但無論如何,這對他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海漢人得知這個信息之後,自然可以利用他的身份來要挾他的堂兄約翰霍格,甚至影響到東印度公司的決策。
霍格正是擔心這一點,所以才隻字未曾提到過自己的家庭背景,孰料還是棋差一着。而且回想羅傑打交道的過程,對方似乎也並不是剛剛纔得知這個信息,看樣子前面所做的掩飾工作全都白費了。
實際上爲海漢提供這一關鍵情報的依然是荷蘭人,羅傑在得知英國帶兵軍官的背景之後,就決定要設法活捉他,將其作爲與東印度公司高層溝通的橋樑。這當然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羅傑在這個過程中也必須慢慢地摸清霍格的態度和想法,再據此進行操作。不過他以有心算無心,加之雙方在戰後的處境差異太大,霍格就算想不上這條船也難了。
此時霍格也意識到早前海漢人獅子大開口提出那麼高額的賠償和贖金,應該是早就吃準了他的身份會讓東印度公司妥協,纔會如此的有恃無恐。但以他目前的處境,似乎也沒法做出什麼有用的掙扎,如果不想在接下來的日子中過得太慘,他還是得繼續遵從羅傑的意思才行。
“明天會有一艘波斯商船從星港起航駛往東印度公司在莫臥兒國設立的據點,我希望在他們出發的時候能夠帶上閣下的親筆信。如果東印度公司能在收到這封信之後儘快作出明智的選擇,那就最好不過了。”羅傑說完之後,擡手在霍格肩上輕輕拍了拍,沒有再多說什麼便轉身離開了。他沒有給霍格留下什麼選項,在亮出了手上的牌面之後,對方唯一的選擇就是服從。
“兩位對我們這個戰俘營有什麼想發表的意見嗎?”羅傑回到裡卡多和菲利普身邊之後,便立刻將快要詞窮的譚舉任從結結巴巴的英語尬聊中解救出來。
菲利普搶先說道:“看到海漢軍隊所取得的戰果,本人真是由衷地感到高興,當初給將軍提供的情報,也算是派上了用場。希望今後能有更多這樣的合作機會,本人也很樂於爲海漢國效勞。”
裡卡多聽他這麼一表功,意識到原來荷蘭人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在星島果然不是巧合,而且羅傑和譚舉任都沒有予以反駁或辯解,看樣子也是默認了對方的說法。如果海漢在星島打的這場仗有荷蘭人的參與,那葡萄牙想要從中分一杯羹的難度可就大了。
不過作爲葡萄牙的特派使者,裡卡多也不會就此認輸,當下便接着說道:“能打贏這場仗,最重要的因素當然還是羅傑將軍指揮得力,有些人就不要給自己加戲了吧。接下來對付柔佛和英國佬,還是由我國配合海漢出兵最妥當,我們只需要三天準備時間就夠了,我想這個時間大概還不夠菲利普先生把消息帶回巴達維亞,兵貴神速,所以接下來的事就不用你再操心了。”
菲利普豈肯示弱,當下也瞪着眼接話道:“柔佛國要出兵偷襲星島,你們跟柔佛近在咫尺,事前卻連半點風聲都沒覺察到,你還有臉要求與海漢共同出兵?是覺得海漢軍戰鬥力太強,需要由你們來作爲拖後腿擔當嗎?”
兩名使者各自施展本事,就在羅傑和譚舉任面前展開了脣槍舌劍,嘲諷起來毫不客氣,一副老子才海漢官方指定合作伙伴的架勢。不過這兩人用於溝通的英語都不是各自的母語,詞彙量也比較有限,後來爭得急了,便各自用本土語言罵罵咧咧,但這種對牛彈琴顯然不會起到什麼刺激對手的效果了。
羅傑看得心中暗暗好笑,這幫老外爲了能讓海漢繼續出兵,也算是煞費苦心了。只是這件事羅傑早有計劃,哪會輕易被他們所鼓動,這樣的爭吵也只能自曝其短,顯得他們的外交專業素質不夠。
“兩位,你們也不用爭得不可開交了,我來說句公道話吧!”羅傑見兩人已經開始自說自話,再這麼爭執下去也沒有意義,當下便站出來終結了這場爭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