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處商棧就位於三亞港港區附近,廖遠來三亞已有月餘,對這一帶的地形倒也基本摸熟了,沒費多大工夫便找到此處。他遠遠就看到馮十在商棧大門外張望着,連忙向其揮手致意。
馮十沒急着帶廖遠等人進去,而是先將他拉到一邊,介紹了一下東主的情況:“廖爺,等下你要見的這位劉振國劉老闆是從福建來的海商,據說跟我海漢國的民政部、交通部和國防部都有合作關係,不過最近才把買賣開到三亞這邊來。你瞧見沒,這商棧也全是才建好的新房,四進的大院子,臨街這邊是商鋪,後面有兩進院子是庫房,買地建房前前後後起碼投了一兩萬進來。這可是手眼通天的有錢東家,只要錢撒出來,僱人容易得很。我可是第一時間就想到把這差事留給你廖爺,夠仗義吧?”
“馮小哥自然仗義,回頭事情辦妥,再找時間請馮小哥出來吃酒!”廖遠也是老江湖了,這種場面話當然是張口就來。
“走走走,我們趕緊進去,劉老闆已經在裡邊等着了,不可讓他老人家久等。”馮十對廖遠表現出來的態度十分滿意,當下便趕緊將他領了進去。
劉振國在福建與海漢合作已經有兩三年多,在海漢尚未將控制區擴展到福建海峽以北地區之前,他所負責的北方航線爲海漢從青州府、淮安府搶運出了因爲登萊之亂所造成的大量難民,可以說爲海漢從大明北部獲取廉價移民立下了不小的功勞。在1632年登萊之亂爆發至1634年海漢北上舟山期間,他名下的船隊幾乎是承擔了過半的南下移民運輸任務,劉振國幾乎每個月都要在山東半島與福建之間往返一次,一年之中在岸上的時間不過十之一二,着實是相當辛苦。
當然了,劉振國當時的賣力也跟海漢給出的優厚回報有很大的關係,除了按人頭計數的基本運費酬勞之外,海漢官方也給了劉振國諸多承諾,比如在貿易方面給予劉振國特許優惠,甚至還包括了一些海漢商品的地區專賣權,以及部分福建土特產的供貨資格。這些特許資格拆開來看,幾乎每一樣都是令人羨慕的肥差,油水可謂十分豐厚,尋常人就算擠破頭也未必能求到。
但當時劉振國忙於完成海漢交付的運輸任務,將所有運力都投在了北方航線上,暫時也沒有餘力再來操作這些利潤豐厚的項目。直到去年海漢軍北上山東,在登州建立了據點,海漢海運部門自行建立起了山東與浙江之間的客貨運航線,劉振國手頭的運力安排終於鬆弛下來,可以逐步安排麾下的帆船轉向南方航線,開始經營福建與海漢之間的物資貿易和客運生意。
要進行長期跨國貿易,自然需要在三亞這邊有一個固定的辦事處和貿易窗口,於是修建商棧也成爲了必要的措施,而這又要涉及到地皮、設計、建房等諸多事宜。不過這個時候,他頭兩年的辛苦也終於有了實際的回報。
劉振國與海漢官方關係一向不錯,所以在進駐三亞的手續上也是得到了一路綠燈,尋常商家可能要等上數日至一月不等的審覈期,到他這裡只需拿着執委會簽發的特批文書,由商務部的人帶着去各個主管部門噼裡啪啦把章一敲就行了,連排隊的時間都省下了,不消半天就辦好了相關的手續。然後三亞管委會又在三亞港區附近批了幾畝地皮給他修建商棧之用,就連設計和施工也是建設部這邊替他聯繫的人手,可以說是照顧得相當到位了。
有了官方的照顧,劉振國在建立商棧的過程中的確是省時省力省錢,他這商棧的建設成本比絕大多數的同行都要更低,而且建設週期更短,不到六十天就宣告完工。而海漢相關部門對他的要求也不多,就是希望劉振國在商棧用工方面能儘可能在本地招人,以便增加本地民衆就業率,同時也減少安全機構對外來人員的審覈工作。
劉振國拿了實打實的好處,自然不會推卸這點小小的要求。於是他決定除了掌櫃和帳房之外,其他商棧工作人員都儘量從本地招收。不過這事當然不能再指望民政部替他辦了,他便找了商棧附近比較大的一間牙行,將招工的事情外包出去,由牙行推薦人選,他來負責坐鎮審覈。不過這牙行收錢之後的辦事效率極高,還沒過半天時間,就帶着候選人來讓他過目了。
廖遠帶着手下進到花廳中見過劉振國,然後大致說了一下自己的情況。他並沒有刻意隱瞞目前街頭賣藝的營生,這種事馮十多半已經跟對方說過,只要據實以告就行了。對方既然是做跨國生意的大海商,自然與各地三教九流的人都會過,不至於對這個行當有什麼大的偏見。
果然劉振國聽了之後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對此沒有什麼大的反應。馮十朝廖遠使個眼色,廖遠心領神會,向劉振國抱拳道:“小人既是來應徵這看家護院之職,自然不能光靠一張嘴皮子。劉老闆若是有興趣,且讓小人和弟兄們展示一下拳腳功夫。”
三亞治安雖然不錯,但劉振國來此地時間不長,也不敢太大意,所以纔打算僱傭幾名武師鎮宅。畢竟萬一有個什麼突發狀況,也來不及去派出所報警的時候,也可先自行處理一下。不過他也知道投奔海漢的移民中但凡有功夫在身的,十之七八都會選擇參軍入伍,以換取立刻獲得海漢國籍的待遇。要想在三亞僱到非海漢籍的武師,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這廖遠既然主動提出展示一下功夫,劉振國倒也想見識一下。
廖遠便帶着幾名手下出屋來到庭院中,這商棧庭院裡也沒什麼佈景,都是弄得平平整整以便搬運貨物,倒是很適合用來施展拳腳。
廖遠再次向站在門廊下觀看的劉振國抱拳稟道:“小人與這幾個弟兄都是練的南拳,不過流派各有不同,還請劉老闆多多指點。”
南拳起源於明朝年間,流傳於長江以南各省,各地的南拳都是自成體系,各具風格。其中又以福廣兩地的南拳流派最多,各自都有十幾個不同流派。而廖遠和他這幾名弟兄所學也頗爲駁雜,有人甚至學過好幾個流派的拳法,當下衆人便擺開陣勢,一個一個依次操練起來。
劉振國並不懂這技擊之術,也就是看個熱鬧而已,以他的水平根本是看不出這些人的身手高下。不過劉振國也有自己的辦法,當下便讓隨從小廝去將他的護衛師父請出來。
劉振國自己請的護衛還是有點來頭的,以前曾是福建軍中的教頭,而且地位不低,不過後來福建軍中權力更迭,許心素在上位之後將前任的嫡系大量清洗,這位教頭也不免受了牽連,提早退役。劉振國機緣巧合之下結識了這位仁兄,便將他僱下來作爲自己的私人貼身護衛。這幾年走南闖北,也是一直都跟在他身邊,不過三亞這裡治安狀況較好,此時又是在自家地盤上,也就沒有再時時刻刻貼身守護了。
不多時這位名叫左青的護衛便出來了,他也知道劉振國在本地招人的事,簡單交流幾句便明白了當下的情況。左青也不多言語,就站在劉振國側後方觀看這幾人演武。
廖遠等人各自依次打了一套拳,便停了下來。這時候左青開口問道:“你們可有什麼擅長的兵器?”
廖遠抱拳道:“我等弟兄都粗通棍法,本地嚴禁刀槍武器上街,賣藝的時候也就只能耍耍齊眉棍了。不過剛纔來得急,出門的時候也沒帶棍子過來。”
“不妨事,我這裡有。”左青吩咐下去,很快便有人拿了幾根齊眉棍過來。這是廖遠跟他商量要招募護院武師之後,他特地準備的武器。三亞本地對武器管制極嚴,即便是私宅中的武師也不可配備刀槍之類的利器,至於火槍類的武器更是違禁物品,棍子便已經是上限了。左青既然要考察他們的本事,自然也要看看棍法如何。
廖遠接下一根棍子,當下衆人便遠遠退開,留出了足夠大的空間給他施展。北派尚槍,南派尚棍,廖遠這幫人都是練南拳出身,南棍棍法自然也不會太生疏,舞起來虎虎生風,劈、刺、掃、撩,動作也做得乾淨利落,不難看出的確是有一定的基本功在身。雖然還說不上是什麼高手水準,但用來看家護院應該是足夠了。
劉振國看了一陣便低聲徵求左青的意見,左青也毫無隱瞞地說了自己的看法。劉振國見左青認可了對方的水平,基本上心裡也就有數了,不過他還是打趣道:“左教頭要不要下場過過招?”
這話不問則已,一說起來左青還真是有點技癢。他本身也擅長槍棍之術,離開軍隊後雖然並未放棄日常練習,但能跟人動手對練或過招的機會就少多了。跟在劉振國身邊的日子也基本都是有驚無險,畢竟長期都在海上待着,就船上那點空間,哪有多少機會跟人動武切磋。
至於來到三亞之後就更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了,衆所周知海漢軍不練傳統的兵器搏殺,只專注於練習刺刀術。劉振國利用自己與海漢國防部的私人關係,安排左青去軍中與海漢軍人比試過一次。左青用棍對方用刺刀,一對一左青基本穩贏,一對二勝率也頗大,但一對三就十分吃力了,再加人幾乎就只能疲於招架。不過打到後面軍中也派了幾名高級教官出來與他切磋,其中便有十分厲害的角色,也不知海漢是從何處招攬而來的高手,棍術實力還在左青之上。直到敗下陣來,左青方知這海漢軍可不是隻會玩刺刀而已,其軍中一樣有高手壓陣。
今天遇到這民間武師,既然能有機會下場切磋,左青也不想錯過。等廖遠一套棍法施展完畢,便自行提了一根齊眉棍,走到庭院中要求與廖遠切磋幾招。廖遠見對方走路的步伐和持棍的動作,便知道對方也是練家子,當下不敢大意,打起精神來應付。
雙方都使齊眉棍,過招幾個回合下來,廖遠便知自己的本事尚不及對方,不過若是將齊眉棍換作稱手的武器,那打鬥結果倒也難說。但眼下既然只有這武器可用,他也只能盡力施展。雙方戰了七八個會合之後,左青看中廖遠招數中的破綻,棍梢壓住廖遠手腕,然後輕輕在他手裡的木棍上一挑,頓時將其武器挑脫了手。
左青當即便收手抱拳,向廖遠道了一聲承讓。他已經大致試出了廖遠的水平,倒也不用再繼續打鬥下去了。左青回到劉振國身後,低聲稟道:“此人棍法尚可,以民間水準而言,應該算是下過苦功之人了。東家若是要僱他,相信本事是已經夠用了。”
左青給出了點評之後,劉振國便向廖遠表示考察到此爲止,接下來可以開始談具體的待遇條件了。而廖遠對於報酬多少並沒有太多的考量,他的目標就是先把這差事拿下來,當下也沒有太多的討價還價,雙方便達成了一致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