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各支部隊的指揮官來說,這次的作戰任務自然也就有了一些不一樣的意味。這些部隊過去在自己的防區毫無疑問都是首屈一指的強者,在同僚面前也是走路帶風的類型,不過這次調集到馬尼拉作戰的全是軍中精銳,國防部長親自到場督戰,所有部隊都是憋着一口氣要好好表現一下,爭取能在這次作戰中搶到頭功。
俗話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哪支部隊在這次的行動中立下的軍功最大,那就是真正奠定了在海漢軍中的地位,這可比過去各自吹捧自家戰績實在多了。畢竟以前各支部隊對付的敵人和所處的戰鬥環境都各不相同,很難分出孰強孰弱,但這次來攻打馬尼拉城就不一樣了,大家對付的敵人都是同一個,誰更能打,誰纔是真正的王牌部隊,拉到戰場上一試便知。
雖然大家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不過這其中也難免有對此不是那麼興奮的指揮官。哈魯恭作爲騎兵營的指揮官,對於攻打馬尼拉城的作戰計劃就有些不是那麼滿意。當然這也不是指揮部要給他的部隊穿小鞋,但騎兵在攻城戰中所能發揮的用處的確很受限。雖然騎兵營的武器裝備和作戰能力並不遜色於其他部隊,但指揮部肯定不會在步兵充足的情況下再安排騎兵們下馬步戰,所以他的部隊在攻城戰期間大概就只能在外圍作爲警戒和機動兵力使用。
眼睜睜看着其他部隊領取了各自的作戰任務,騎兵營卻只能作爲外圍策應,基本不會有什麼表現的機會,哈魯恭自然心情也好不到哪裡去。顏楚傑心知老友情緒不爽,便將戰地聯絡的任務也交給了騎兵營,勉強作爲一個安慰條件了。
而另外的幾支參戰部隊中,要論攻城戰經驗最豐富的,那自然當屬成軍最早的特戰營了。這支部隊是從安南內戰時期就已經在軍中擔任攻堅任務,攻打過的城池小至一兩千人的縣城,大到像順化府這樣的堅城,而且在1633年攻打臺北地區的兩處西班牙據點時,也是特戰營充當戰場主力,對於西班牙人的防禦手段可謂最爲了解。
於是此次錢天敦所率的特戰營也就當仁不讓,成爲了攻打馬尼拉城的正選部隊。而擔任營長的高橋南,也就順理成章地再次被委以重任。
高橋南自己對於這個任務倒是沒有特別的感受,在戰場上擔當主攻,這對特戰營而言本就是理所應當的安排,更何況對手早在四年前便曾是特戰營的手下敗將,交給他來指揮這場作戰也算是熟門熟路。
當然高橋南並不會因此就對對手掉以輕心,在之前這幾天裡,他已經對目前所掌握的馬尼拉城防部署信息進行了梳理,並在指揮部與國防部的高官們一起作了戰役推演,對攻城戰術盡力進行了完善。
其實要認真說起來,特戰營真正所擅長的作戰環境還是山地叢林爲主,攻城戰並非其專長所在,在戰術演練和武器配備方面,特戰營也是更傾向於野戰的需求。不過最近這幾年特戰營南征北戰也積累了不少攻城戰的經驗,再加上國防部專門調了兩個炮兵連、一隊狙擊手、一個騎兵連和一個工兵連來給高橋南打下手,這樣的安排也沒什麼可挑剔的地方了。
按照作戰計劃,海漢軍自南向北進軍,馬尼拉城的南邊便成了海漢軍的主攻方向。而西班牙人原本想在靠西的海岸線上大作文章,但怎奈計劃不如變化快,海漢軍主動放棄了從海上攻打馬尼拉港的打算,而改爲從陸上向馬尼拉城推進。這樣一來,西班牙人部署在海港附近的重火力岸防炮臺就基本失去了防禦功能。雖說西班牙人還有時間將這些岸防炮重新部署到城南方向,但少了堅固的炮臺作爲掩體,這些目標明顯的大口徑火炮能在戰場上堅持多久也很難預料了。
不過高橋南也沒指望西班牙人真的會蠢到閉城防守,在海漢展開正式的攻勢之前,西班牙人必然會在城外設好陣地,先與海漢像模像樣地打上一場。所以特戰營行進的速度並不算快,而且還派出了不少前哨偵騎,對敵方的部署進行確認。
而正如高橋南所預計的那樣,馬尼拉城的守軍並沒有保守到完全閉門不出,負責指揮城防的弗朗西斯上校已經在城外部署了陣地,準備對入侵者展開迎擊。不過在海漢軍抵達此地之前,弗朗西斯上校收到了海漢人通過釋放的一名西班牙俘虜送回來的一封信件。
這封信件是以海漢國防部的名義,告誡馬尼拉當局應主動放棄抵抗,接受海漢軍對馬尼拉城的佔領。否則戰火一起,海漢軍將不能保證本地西班牙移民的人身安全云云。最後還列出了之前在海戰中被俘的軍官名單,並開出了一個不菲的打包贖身價。如果馬尼拉當局願意交錢,那麼這些俘虜馬上就可以獲釋回到馬尼拉,否則他們就會被運往海外某處當苦力,並從此永遠失去人身自由。
弗朗西斯接到這封信之後也不敢擅自做主,便命人把信送回城中總督府,讓阿拉貢內斯來進行決斷。阿拉貢內斯對此倒是看得很明白,贖回這些人之後如果仍然守不住馬尼拉城,那麼大家都有可能會成爲海漢的階下囚,這筆錢就相當於是白給了;如果能守住,那也不會是這三十多名海軍軍官的功勞,既然如此何必要急着贖回他們,倒不如等擊敗海漢之後,再與其重新商議贖金,理論上還能把價錢壓低一些。
“回覆他們,一切談判,等到戰爭結束之後再說。”阿拉貢內斯很快就下定了決心。雖然他曾經要求胡安儘可能平安回到馬尼拉,但既然海軍這幫人已經成了敵方的階下囚,那就沒有必要再急着把他們弄回來了。
西班牙人的答覆很快送到了海漢這邊,指揮部對此結果毫不意外,如果西班牙人那麼容易妥協,那先前對胡安的說服工作就不會如此吃力了。
“不見棺材不掉淚,不撞南牆不回頭啊!”錢天敦感嘆道:“看來這仗還是得打出個結果才行。”
“你就別裝了,我看最巴不得開打的就是你了。”哈魯恭立刻揭穿了錢天敦“僞善”的面具:“打主力的可是你的部隊,西班牙人要真降了,那可就沒特戰營表現的機會了。”
錢天敦正色道:“西班牙人要是降了,那我們這次徵西行動的目的也就達到了,不但節約大量的軍費,還避免了人員的死傷,戰後的重建工作也會更容易,這不是好事嗎?”
“現在覺悟這麼高啊!”哈魯恭嘖嘖道:“兩個月前你在遼東打野豬皮的時候可沒這麼仁慈。”
“那不一樣。”錢天敦搖搖頭道:“後金跟漢人政權是勢不兩立的存在,他們要是得勢,那就會影響社會和文化的發展,長遠來看對我國也沒有好處。至於打西班牙,這純粹只是我國向外擴張的需要,我們只是要搶西班牙在遠東的殖民地,又不可能滅掉這個國家,只要把他們趕出這片區域就行了。”
“這有什麼區別?”哈魯恭還是有點不太明白錢天敦想要表達的意思。
“一個是不能並存的關係,一個是隻能並存的關係,夠簡單明瞭吧?”錢天敦只能化繁爲簡作解釋了:“我們要的只是馬尼拉地區的控制權,而不是城裡這些西班牙人的性命。”
“他們在這裡經營了半個多世紀,不可能輕言放棄。”顏楚傑接過話頭道:“換個立場考慮,如果你是馬尼拉總督,你會怎麼做,是戰還是降?”
“當然是戰!”哈魯恭對於這個問題倒是沒有絲毫的猶豫,立刻給出了自己的選擇:“就算是打不過,那也要盡力給入侵者造成足夠大的麻煩,讓對方知道要搶這地方所需付出的沉重代價。要是直接降了,那以後豈不是就只有等着被打上門的命了?”
“城裡西班牙人應該也是抱着類似的想法。”顏楚傑點點頭對哈魯恭的意見表示了肯定:“他們不能不戰而降,否則以後怎麼回國交差?打不打得過是一回事,但敢不敢打就是另一回事了。要是連打都沒打就降了,城裡那位總督大人回國之後只怕是要直接下獄了。”
是啊,對阿拉貢內斯來說,就算海漢人表示了談判解決的可能性,但對他而言其實並沒有戰鬥之外的第二選項。這場仗西班牙可以輸,但不能不打,否則失去的將不僅僅是西班牙帝國的尊嚴,還會有他個人的前途。
如果能夠在交戰中殺傷一定數目的海漢人,就算這一戰敗了,戰後對國內也算是有個交代。要是運氣好能殺死那麼一兩名海漢高級將領,那洗脫戰敗責任的希望就更大了。
由於馬尼拉城外還有大片的聚居區,西班牙軍隊的火槍陣難以在這裡擺開陣形,所以不得不將陣地部署到了更靠南邊,沒有多少民居的平原上。但這樣一來,反倒是合了海漢的心意,軍方原本就不想在攻城戰中過多誤傷平民,西班牙人願意把部隊拉出來打,那自然最好不過了。
“他們還是很傳統的長矛兵加火槍手的配置。”錢天敦在望遠鏡裡確認了兩裡外西班牙陣地上的情形,對高橋南道:“這對我們來說沒有什麼難度,小心他們陣中的炮火就是了。”
高橋南向錢天敦敬了一個軍禮,然後策馬向前,對特戰營下達了作戰指令。
西班牙方陣是16到17世紀西班牙軍隊的基本作戰單位,其中包括了長矛兵和火槍兵兩個兵種。一個方陣中一般包括十個長矛兵連隊和兩個火槍兵連隊,每個連隊約莫二百五十人。另有方陣長、軍事長、軍需官、憲兵長、隨軍教士、監督官、醫師、鼓手等人員編制共二十餘人。
進入17世紀之後,隨着軍事科技的發展,火槍兵在方陣中的比例也越來越大,到17世紀中葉的時候,長矛兵的比例下降到四分之一,而火槍兵則達到了四分之三的多數。馬尼拉城外的步兵方陣中倒是沒有那麼高的火槍兵比例,主要是因爲西班牙裔的士兵數量有限,而當局又不允許讓土著士兵配備火槍,所兩個兵種的比例大約是一比一。而方陣中的長矛兵,幾乎悉數都是聽命於西班牙人的本地土著士兵。
除了多達三千人的步兵方陣之外,西班牙人的陣地上還有一支擁有十六門火炮的炮兵部隊,以及兩百騎的騎兵隊。此外當局還徵發了大約兩千人的民夫,負責爲作戰部隊提供後勤輜重。僅就正面戰場上所投入的兵力而言,西班牙依然還是有小小的優勢存在。但如果要比實際戰鬥力,高橋南所指揮的海漢特戰營就領先太多了。
一月二十日下午四時許,海漢軍陣中朝天發射了一枚紅色信號彈,這便是向參戰部隊下達了進攻的命令。高橋南擡手舉起馬鞭指向北邊的西班牙陣地,特戰營所屬部隊以連爲單位,將炮兵部隊擁在中間,緩緩向前推進。而西班牙陣中也開始響起鼓聲,士兵們集結陣形,準備與遠道而來的對手進行正面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