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漢軍攻克馬尼拉城的時候,其實稍有門路的西班牙移民都已經逃出城躲避戰亂,而被迫留在城內的幾乎都是沒有背景的平民百姓。不過這種狀況也是有利有弊,好處是這些平民百姓大多不敢惹事,只能按照新主人的要求好好呆在家裡,接受逐戶進行的檢查,海漢軍所面臨的治安壓力會沒那麼大。而壞處便是能從他們身上搜刮出的油水會很有限,城內的財富大多已經被逃難的貴族富商們帶走了,留在城內的大部分只是房屋之類的不動產,這自然是會讓軍方感到很失望的狀況。
當然了,這也跟海漢軍在攻城期間所採用的圍三闕一的戰術有直接的關係,爲了瓦解城內守軍和民衆的鬥志,特地留出了北面的逃生通道。雖然因此成功減少了海漢軍攻城期間遇到的阻力,避免了不必要的戰鬥傷亡,但也讓城內的財富通過這條逃生通道大量流失出去。想要把這些錢財再追回來,可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了。
軍方在制定作戰計劃的時候就對戰後的直接受益有一個預估,但如果不算上冉天祿從布蘭科神父手裡獲得的那筆意外之財,以及轉賣繳獲的守軍武器收入,那現在距離戰前這個預估數字還相差甚遠。指揮部甚至爲此專門召開了會議,商量要如何儘快將逃往巴石河北岸的那些富人抓回來——就算人抓不回來也得把他們的錢財帶回來。
“根據安全部諜報人員事前調查統計的資料,我們預估能從馬尼拉城獲得至少五百萬元以上的財物,可現在實際的收入連一百萬都不到。就算是爲了這些錢,巴石河北岸的西班牙殖民村鎮也必須全部清理。”顏楚傑望向在座的將領問道:“你們有誰自願領這個任務嗎?”
與攻城戰之前的積極爭取有所不同,錢天敦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交換之後卻無人開口應聲。這個差事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是肥差,但實際上並非那麼簡單,屆時會有憲兵隨同行動,監督財務收繳狀況,他們的部隊想要從中間貪墨一筆將面臨非常大的風險。而這種目的明確的追剿行動,因爲涉及到國防部的實際收益,自然也不會被記入軍功往上面報,以避免追回來的錢被執委會給惦記上。
忙活半天,既沒錢也沒功勞,那衆人自然不肯去主動攬下這費力不討好的差事。還不如讓部隊留在馬尼拉城這邊,守着城門抓抓城裡的散兵遊勇,抓一個就有一份實實在在的功勞,豈不是勝過這差事百倍。
顏楚傑何嘗不知道這些人心裡的小算盤,見衆人都沉默地坐着不表態,索性便打開天窗說亮話了:“各位既然都不願意主動出兵,那就只能依照過去的老規矩,從每支部隊裡都抽調一部分人馬。考慮到巴石河以北的平原地區面積大,西班牙人的定居點也比較分散,我看就每支部隊都抽一個連吧。”
王湯姆第一個出聲反對:“我的部隊一共就四個連,得抽出四分之一的人手,錢天敦的部隊編制都快趕上加強團了,他們也只出一個連。這麼分配任務,是不是不太公平。”
顏楚傑沒理會他的抱怨,繼續說道:“誰的部隊率先收回價值一百萬元的財物,國防部就單獨發放獎勵,二十萬!”
這個條件終於是勾起了將領們的興趣,這筆錢對他們個人而言意義不大,但如果能用來作爲獎勵發放給自己指揮的部隊,倒也是一個收買人心提振士氣的手段。而且各支部隊都抽調一個連參加進來,相對也比較公平,還可以順便競爭一下到底是哪支部隊的行動力更強。
不過很快就有人指出,哈魯恭的騎兵營無疑會在這種比拼中佔得先機,兩條腿的步兵怎麼可能跑得過四條腿的騎兵。於是爲了公平起見,騎兵營的目標金額被調高了一半。當下衆將領便各自回去調兵遣將,準備次日渡河前往北部平原地區追剿西班牙人。
不過這種行動與其說是打仗,倒更像是正餐之後上的甜點,屬於這次遠征的餘興節目。將領們看似對顏楚傑開出的條件斤斤計較,但實際上也都只是半開玩笑而已,大家真正的注意力,其實還是放在那些戰前就上了抓捕名單,但戰後卻不知所蹤的目標身上。
菲律賓總督阿拉貢內斯自然便是其中之一,不需旁人提醒,他也知道海漢肯定對抓捕自己做了諸多的部署,所以沒等馬尼拉城完全陷落,他就已經偷偷逃出城外,打算繞到馬尼拉灣北部再乘船出海。但可惜的是走到半途,接到消息說事前準備的那艘船沒有來得及駛出馬尼拉港,便被攻入港口的海漢軍給截下了。
這就意味着原定的計劃已經擱淺,如果沒有辦法找到其他能夠出海的船隻,那阿拉貢內斯大概就沒有辦法經由海路出逃離開馬尼拉灣了。但如果要從陸上繞行去八打雁,那就得在山區行進好幾百裡,他這一行人所攜帶的補給大概沒法支撐這麼一趟需時數日的長途跋涉。
這種狀況對於習慣了在馬尼拉城裡養尊處優的阿拉貢內斯來說,實在是有些無法接受。爲今之計,也只能是設法在附近的殖民村鎮先籌集物資,制定新的逃亡路線,爭取能在海漢人抽出手來掃蕩這一地區之前先行離開。
但正值戰亂時期,想要從民間籌集到糧食、馬匹之類的物資談何容易,阿拉貢內斯的職位也不能再爲他換來民衆的尊敬與服從,派去附近村鎮的使者幾乎無一例外地都是空着手回來。阿拉貢內斯無奈之下,也只能默許讓手下私軍採取武力措施,直接劫掠本地移民的財物。這期間免不了發生了數起流血衝突,而衝突的雙方都是西班牙人,海漢軍尚未渡過巴石河,河這邊的內訌卻已經開始死人了。
對於發生在巴石河北岸的西班牙人內訌,馬尼拉城這邊還沒有得到相關的消息,不過城裡的民衆要是知道逃出去城去也未必能活得過自家人的屠戮,或許也會慶幸自己之前被剝奪了出城逃難的機會。
目前馬尼拉城只有兩處勉強說得上安全的所在,一是位於城市中心大教堂,這裡已經變成了一處臨時的醫院和收容所,海漢軍爲這個地方專門劃出了一整個街區,以容納超過三千民衆的吃喝拉撒睡。當然也有不少海漢的抓捕對象藏身其間,不過在不斷的反覆盤查之下,已經陸陸續續有不少人落網了。布蘭科神父雖然對海漢軍每天像篩子一樣將這裡過濾好幾遍的做法不滿,但終究形勢比人強,起碼海漢軍沒有在這裡濫殺無辜,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
另一處地方則是位於城南的城牆之外,由大明商人經營的潮升商棧。據說這個地方因爲在戰時被海漢軍徵用作了前線指揮部,得以完整地保存下來,而商棧的冉掌櫃也跟海漢人搭上了關係,是目前整個馬尼拉港唯一能夠安排船隻出海的商家。
這樣一來,那些滯留在馬尼拉的各國商人,自然都將潮升商棧當作了離開馬尼拉的一條捷徑。還有一些人聽說存放在潮升商棧的貨物更有安全保障,便都設法將原本存放在其他地方的貨物轉運到潮升商棧,希望能借着這塊招牌給自己的貨物找個安全的存放地點。當然了,如果他們得知戰前西班牙教會託管給潮升商棧的一批財物已經被海漢軍取走,或許就會打消這種念頭了。
冉天祿最近幾天的確是忙得不可開交,一方面他要協助海漢軍抓捕城內外的諸多目標人物,另一方面還得維持商棧的運轉,以便能夠爲大軍就地籌措物資。海漢軍破城之後,他的任務又多了一項,就是接待每天蜂擁而至的各國商人,對他們的各種要求作出迴應。
毫無疑問,這大概是潮升商棧開業以來最爲繁忙的一段時間,冉天祿幾天連軸轉下來,就算是一直參茶不停地喝,也仍然免不了有些精神透支。可商棧裡還坐着好幾撥等待他接見的客商,總不能下逐客令把人全趕走。他起身送走了前一撥大明海商之後,強撐着又讓手下帶下撥客商進來相見。
進來這人主動向冉天祿招呼道:“冉掌櫃,叨擾了!今日登門,實在是有事相求,還望冉掌櫃看在同族之誼,出手拉在下一把!”
冉天祿倒是認得這人,姓冉名惠,不過此冉非彼冉,兩人只是同姓,可沒有任何親戚關係,而且這人並非明人,是西班牙人與本地漢人移民聯姻的混血兒。不過也因爲這種特殊的出身,冉惠在西班牙人和漢人的圈子裡都還混得不錯,也由此走上了經商的路子。
冉天祿邀他入座,命下人換了熱茶上來,這才詢問他究竟是所爲何事。原來冉惠在戰前才從大明海商手裡購入了一大批瓷器,還沒來得及出手,海漢軍便殺進了馬尼拉灣,於是他的這批瓷器自然也就沒了買家。如今戰事結束,冉惠便想盡快將這批瓷器脫手,換成金銀之後設法離開這裡,去別的地方避避風頭再說。但這個時候整個馬尼拉的貿易市場都已經停滯,又哪會有主顧去買他的瓷器,這冉惠思前想後,最後找上了潮升商棧,希望冉天祿能夠幫他找個路子。
冉天祿聽完之後有些哭笑不得,連連搖頭道:“閣下可能有所不知,這海漢也是出產瓷器的地方,雖然做工比不了大明官窯那麼精緻,但也有其獨到之處。閣下想把這些瓷器轉手賣給海漢人,他們哪裡需得着?就算要買,還不如直接從大明購入來得方便。除非閣下能虧着血本,以極低的價格處理給海漢人,否則我看不出他們有什麼必要接這筆買賣。”
冉惠應道:“掌櫃誤會我的意思了,這批瓷器不是打算賤賣給海漢人,是想通過他們的路子,運到三亞去發賣。聽說那三亞市場常年無休,數十國的商人都會在那裡採購東西,想必這些瓷器運去當地,至少能賣出一個像樣的價錢。在下願意拿出最終售價的三成,其二上貢給海漢的軍爺們,其一請掌櫃收下,算是牽線搭橋的辛苦錢。”
冉天祿一聽這個條件倒是還不錯,關於冉惠手裡那批瓷器的狀況,他恰好也多少知道一點消息,作價至少在三十萬元以上。如果運去三亞發賣,銷路應該不是問題,就看海漢軍願不願意行這個方便了。
冉天祿轉念一想,此事安排起來還有一個環節必須要解決,便對冉惠問道:“那閣下可有船運載這批瓷器?”
冉惠搖搖頭道:“在下的狀況,掌櫃應該也是知道的,都是在本地接收明商的貨物,然後再慢慢發賣,若是有船,倒也不必如此麻煩了。若是掌櫃能代爲安排一艘船最好,運費什麼的好商量。”
冉天祿心道海漢軍的後勤補給船就有好幾十艘,分別停靠在馬尼拉港和甲米地港兩處,如果海漢軍願意鬆口,租一艘補給船把貨運回三亞倒也不是什麼難事。只是此時戰爭剛剛結束,本地幾乎沒剩幾艘能出海的商船,想從海漢手裡租船的價格肯定便宜不了。
冉天祿便直接了當的告訴冉惠,即便此事能得到海漢軍應允,費用恐怕也會相當高昂。
冉惠道:“即便高昂,也總比這批貨砸在手裡強。實不相瞞,在下想的便是趁着這個當口就離開馬尼拉,船費貴點,就當是買路錢吧!”
冉天祿見他說得認真,便點點頭道:“那這事我先記下來,回頭便去找海漢的大人們探探口風,你明日晚點再來聽消息。”
冉惠主動起身,向冉天祿深深一躬身道:“掌櫃義舉,在下先行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