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漢的兵種設置和規劃是與國家的發展方向息息相關的,所以類似騎兵這樣需要大量資源來供養的特殊兵種,在現階段就只能暫時充當配角,所能獲得的資源和作戰機會都無法與主力兵種相提並論。對於像哈魯恭這樣全身心都放在騎兵發展上的將領來說,的確是有一種懷才不遇的悲哀,這樣的大環境或許要五年、十年,甚至更長時間之後纔會逐漸發生改變,而哈魯恭大概很難在一線部隊指揮官的位子上堅持到那個時候了。
實際上拋開兵種不論,軍方高級將領面臨更替換代也只是時間問題了,大多數穿越者將領年紀都已經到了四十歲上下。即便是當中年紀最小的將領陳一鑫,如今也馬上要跨入而立之年了,而像已經年滿四十五歲的穆夏柏這種年紀偏大的將領,之前便已主動選擇了退居二線,到安不納島去做當地的治安官,紮根養老享受後半生了。在這個時代度過了十年四處奔波的戎馬生涯之後,仍然懷着當初一心要成爲歷史名將的那股子勁頭繼續在軍中服役的人,其實已經沒有最初那麼多了。
而穿越者的第二代在目前這個時間段還遠遠沒到能接班的時候,絕大多數人在穿越後成家生下的孩子都還在念小學的年紀,就算是生了一羣神童下來,距離接班少說也還得十年左右。如果是行政部門,這點時間倒是問題不大,穿越者的身體一般工作到五六十歲再逐步進行權力交接也是來得及的。但軍方的情況就比較特殊一點,到時候海漢將領陸續退出一線,大量駐紮在海外的部隊將要交給歸化籍將領來指揮,這不免就會出現一些動盪和可能由此產生的隱患。畢竟人無完人,並不是所有軍人都會像高橋南那樣做到無條件地效忠海漢。
執委會其實很早就已經考慮到了這種潛在的風險,也採取了一定的預防措施,比如某些先進武器裝備的製造,特別是槍炮彈藥,就一直嚴格控制在三亞境內製造,讓海外駐軍的戰鬥力必須依靠國內供給的軍備物資來保障。歸化籍軍官晉升往往都需要先回到三亞的軍校中進修,除了軍事方面的內容之外,也有相當一部分是思想教育,以加強其對海漢政權的忠誠度。定期安排駐紮在海外殖民地的部隊進行換防,以免這些部隊在當地待的時間太長了生出根系,慢慢演變成軍閥割據的態勢。此外軍方也會有各種優惠條件鼓勵高級軍官將家眷安置在三亞,或是從小時候便將子嗣送到三亞接受更好的教育。
當然這些限制手段其實都只能算是中下策罷了,真正要讓歸化籍的將領們在拿到兵權之後仍然死心塌地爲海漢賣命,最有效的辦法還是將其個人前途與國家利益捆綁到一起。除了升職加薪給予各種嘉獎之外,還有一條秘而不宣的辦法就是聯姻,用家族利益來鞏固將領們的忠誠度。不過就目前而言,絕大多數穿越者對歸化籍軍官的前途仍持觀望狀態,還是更傾向於內部聯姻,而且子女普遍歲數還小,如果早早就給他們定下親事,對這羣因爲追求自由才選擇來這個時空的人來說似乎也不太和諧。
或許正因爲已經萌生出了些許退意,哈魯恭今天沒有選擇親自領軍參加閱兵式,而是與顏楚傑等人一起早早就坐到了觀禮看臺上,充當一名悠閒的看客。他旁邊便是特別從安不納島趕回來參加國慶活動的穆夏柏,膝上抱坐着的一名孩童正是穆夏柏的大兒子。
“沒辦法,孩子要讀書了,安不納島那地方連個像樣的學校都沒有,只能送回三亞這邊。”穆夏柏此時的樣子沒有多少軍人的殺伐果斷,完全是一個操心後代的老父親:“出去這麼些年了,這邊變化也夠大的,送孩子回來讀書,又得跟過來一羣大人,看樣子還得再弄套房才行。”
哈魯恭開玩笑道:“你可是安不納島的治安官,多少有錢人等着機會給你拍馬屁,你只要露個口風出去,怕是送房子的人都要排長隊了。”
穆夏柏正色道:“那可沒什麼必要,我又不差那點錢,何必落了口實。我已經找了牙行,打算在這邊買一套像樣點的院子,不然以後再送孩子回來也不好住。”
安不納島如今已經成爲南海最著名的銷金窟之一,島上的服務業十分發達,而作爲當地治安官的穆夏柏,自然也少不了靠山吃山,在當地有自己經營的一些產業。要論收入,他恐怕要比三亞這邊絕大多數靠着穿越集團每年分紅的人強出好幾個檔次,就算從現在開始躺着什麼都不幹,下半生也足以過得很富足了。至於像哈魯恭這樣常年在外征戰,有點空餘時間幾乎都在馬場裡度過的將領,家底跟穆夏柏相比自然也差距極大。
哈魯恭默默在心裡掂量了一下,如果不是有每年來自官方的分紅收入,以三亞目前的房地產市價,他要在這邊買套大點的院子,那估計就得把帳戶上的養老金拿出來動一動了。不過這其實也沒什麼好酸的,穆夏柏放棄了在一線部隊裡繼續帶兵,就意味着放棄了在軍方繼續晉升的機會,退出了與同僚的競爭。如果穆夏柏不抓緊時間多撈些錢,那今後又能拿什麼來爲後代鋪路?
穆夏柏側過頭來,壓低了聲音說道:“老哈,你在外面也打了這麼多年仗了,有些事得停下來想想了。你要是有心投點錢做買賣,可以考慮放到安不納島來,這邊的監管沒那麼嚴格,什麼買賣都能做,來錢也快。”
哈魯恭笑了笑,謝過穆夏柏的好意,卻沒有立刻應承下來。他大概知道穆夏柏所說的買賣是些什麼生意,安不納島上那麼多的銀錢流動,僅僅靠海漢銀行一家官方金融機構顯然是不夠的,而地下錢莊之類的生意,沒有官方背景的外人肯定做不下來,自然也是得要掌控在自己手中。如果拿錢去入股,或是在當地搞一些別的產業,有穆夏柏的照顧,賺錢的確問題不大。不過哈魯恭自己的想法是今後要去北方紮根,如果把產業都放在南海,兩地相隔太遠,真要有什麼事,調度起來也不是那麼方便。
其實對他們這個層次的官員來說,想賺錢的確有很多機會,甚至根本就不用自己出面或是親手打理,這比在戰場上殺敵可要容易多了。但人各有志,穆夏柏選擇了早早交出兵權退出一線一樣,哈魯恭選擇在自己還能騎馬動彈的時候,儘量讓海漢騎兵的運作和發展能夠走上正軌。這沒有什麼對錯之分,每個人都是在遵循自己所走的道路罷了。
騎兵之後登場的便是炮兵部隊,與往年一樣,受閱的炮兵也是由數支部隊中的炮兵連隊抽調組成。由於海漢的兵力有限,除了三亞因爲港口岸防工事的原因有大量炮兵駐紮,目前海外殖民地都沒有營級規模的炮兵部隊,全是分散在各地駐防的陸軍之中。比如今天受閱的這支炮兵部隊,除了來自三亞本地的人馬之外,裡面其實還夾雜着儋州、海口兩地的炮兵。
普通民衆對炮兵在戰場上所能起到的作用其實認知有限,對火炮這種武器更是隻能通過外觀來大致判斷其威力,炮身越是粗笨龐大,似乎就越是厲害。但實際上海漢陸海兩軍裝備的火炮都處在逐步換代中,一些早年列裝的老式火炮已經被更換爲輕巧且威力更大的新式火炮。而閱兵式上所展示的,便是近兩年開始列裝到陸軍部隊的這些輕型野戰炮,只需一匹馱馬便能輕鬆拉走,機動性大爲提升。
這樣的輕型野戰炮,在民衆眼中就不如剛纔的騎兵隊那麼有視覺衝擊力了。不過落在懂行的有心人眼中,那就有不一樣的味道了。海漢更換的新式火炮在這兩年的戰事中頻頻亮相,當然瞞不過各國派到海漢軍中的軍事觀察員們,對於新式火炮在戰場上的威力都是瞭然於胸。但海漢的對外軍售範圍並不包括這些新式火炮,所以也是讓各家很是眼饞,就連與海漢關係最爲密切的福建許氏和安南國,目前也同樣沒能讓海漢鬆口出售這類火炮。
至於各國在前一天從海漢手裡買到的三六式野戰炮,其實仍屬於老式火炮的改版,在作戰性能方面與海漢軍中裝備的野戰炮仍有着明顯的差距。而海漢在今天的閱兵式上將這些新式火炮拿出來展示,也不乏炫耀武力警告各國的意圖——不管我賣了多少武器出去,最厲害的武器還是在海漢軍中。
任誰想要挑戰海漢的戰力,都必須先掂量一下正面戰場上是不是能夠扛得住海漢的火炮打擊,要知道過去的南海一霸西班牙人就是今年倒在了海漢軍的炮口之下,這個時候還沒涼透呢。
跟在炮兵之後出來的就是民兵部隊了,海漢的民兵部隊並非傳統意義上的民團,更近似於預備役部隊,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成員都是退伍老兵,在戰時武裝起來也有一定的戰力。雖然比正規軍的戰鬥力肯定是有一定的差距,但如果是應付以冷兵器爲主要裝備的敵軍,那還是有比較大的把握能戰而勝之。
而各地民兵部隊中裝備最好,訓練水平最高的,自然又非三亞莫屬。三亞地區的民兵營下屬四個步兵連,一個炮兵連,一個包括工兵、通訊、醫療等兵種在內的後勤連,兵力達到近千人,其中三分之一的人員,所有排級以上軍官,都曾有在軍中服役的經驗。裝備幾乎跟正規軍一樣,平時訓練也有很多時候是與衛戍部隊一同進行,唯一所欠缺的大概就只有實戰經驗了。
不過這個短板恐怕就很難有機會補上了,在目前的環境下,民兵基本上不會有機會抽調到海外參與作戰,能夠參加由軍方主導的軍事演習大概就是他們的行動上限了。
但圍觀民衆對於民兵部隊的熱情卻十分高漲,原因很簡單,因爲參加閱兵的民兵部隊以本地人員爲主,人羣中的親戚朋友着實不少,自然要賣力吆喝鼓勁。不時便能見到有興奮的民衆在人羣中大聲炫耀:“看到沒?第一排個最高那個,就是我家二小子!”
民兵部隊的出現,大概也是讓圍觀民衆最有參與感的一個環節,這個時候很多人都會真切地感受到,這些身着軍服的漢人是自己身邊的親人。
先頭出發的衛戍部隊已經抵達了勝利廣場,而民兵部隊纔剛剛踏上景觀大道。長達幾裡的閱兵隊伍讓三亞民衆看得大呼過癮,不少人更是興奮過度,連嗓子都喊啞了。
坐在觀禮看臺上的執委們對於民衆所表現出來的熱情也頗爲滿意,這種愛國主義教育方式雖然耗資甚多,但效果着實不錯。相信在可預見的一段時間內,今天的閱兵式一直會是本國民衆茶餘飯後的最佳談資。
至於兩側看臺的觀禮嘉賓,心理活動便各式各樣了。海漢本國的社會名流對強大的軍力都是頗感自豪,幾位專程從儋州趕來觀看閱兵式的文壇名宿,當場便開始吟詩作賦,爲這次閱兵式賣力鼓吹。當然了,他們的詩賦是現場涌出的靈感,還是事前就有所準備,那就只有當事人自己才清楚了。
而外國嘉賓則多數都是羨慕加上掩飾不住的嫉妒,前一天憤然離場的大明使節費策賢和荷蘭東印度公司特使蘇克易也都在看臺上坐着,雖然他們對於海漢有着諸多不滿,但氣完之後也不得不承認海漢軍力的強大。而今天的閱兵,他們更是得仔細觀看,將所觀察到的一切都一一記錄下來,作爲蒐集到的軍事情報送回後方。